半夜起床別開燈

第10章 鏡里的嗝聲

類別︰ 作者︰傾盆等大雨 本章︰第10章 鏡里的嗝聲

    五年級的冬天冷得像口冰窖,哈出的白氣能在睫毛上凝成霜。凌晨五點半的鬧鐘尖嘯著刺破黑暗時,我正蜷在被窩里發抖,牙齒咬得"咯吱"響。窗外的北風卷著雪粒砸在玻璃上," 啪"聲密集得像有人在用指甲蓋刮,媽媽說這叫"鬼呲牙",是冬天最冷的時候才有的聲兒,能把墳頭的紙人都吹得直哆嗦。

    我摸黑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棉襖,布料硬邦邦的,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下巴,扎得人發癢,像有小蟲子在爬。走廊里的聲控燈壞了三天,跺三腳才亮一下,暖黃的光打在樓梯扶手上,把欄桿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晾著的繩子,在牆上晃來晃去,要把誰捆住似的。

    衛生間的門虛掩著,留著道縫,像只半睜的眼。我推開門時,合頁"吱呀"響了一聲,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突兀,震得耳膜發麻。洗漱台對著衛生間的門框,鏡子邊緣的鋁合金包邊掉了塊漆,露出里面的黑塑料,冬天摸上去冰得像塊鐵,能粘住手指頭。鏡中的我頭發亂得像雞窩,眼泡腫得發亮,嘴角還沾著點干掉的口水——早自習要背的《為人民服務》還沒記熟,王老師的戒尺抽在手心上的疼,我到現在都能想起來,紅痕腫得像條蚯蚓,踫一下能疼出眼淚。

    "快點!"媽媽在廚房喊,鐵鍋鏟敲著鍋底" 當"響,"雞蛋都煎糊了!再磨蹭真要遲到了!"

    我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地沖出來,濺在搪瓷盆里,水花蹦到鏡子上,暈開片模糊的白。掬起一捧水拍在臉上,那股涼意順著毛孔往骨頭里鑽,凍得我牙關打顫,腦子卻清醒了不少。鏡面上的水珠往下流,在玻璃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像誰在哭,淚痕一道疊著一道。

    轉身去右邊的架子拿梳子時,胳膊肘撞到了牆上的瓷磚,"咚"的一聲悶響,震得牙齒發酸。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鏡子里多了個東西。

    那是個小男孩,比我矮半個頭,穿著件深藍色的羽絨服,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個通紅的鼻尖,像凍壞的小蘿卜。他就站在我身後,緊貼著衛生間的門框,鏡子里能看見他的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凍得在發抖,羽絨服上沾著點白花花的,不知道是雪還是霜。我手里的塑料梳子"啪嗒"掉在地上,齒子磕在瓷磚上,斷了一根,裂開的截面白森森的,像顆小牙。

    還沒等我喊出聲,那小男孩突然抬起頭,帽檐下的半張臉凍得發紫,嘴唇干裂起皮,嘴角卻咧開個怪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牙。緊接著,他對著鏡子里的我,"嗝"地打了個飽嗝。

    那聲音脆生生的,帶著股生蘿卜的腥氣,像剛啃過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涼蘿卜,冰得人嗓子眼發緊。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來,像被針扎了,癢得鑽心。猛地轉過身——衛生間的門框空空蕩蕩,只有媽媽掛在掛鉤上的紅圍巾在晃,北風從門縫里鑽進來,圍巾飄起來的弧度像條吐著信子的蛇,紅得刺眼。瓷磚地上除了我的棉鞋印,沒有別的腳印,梳子躺在腳邊,斷齒閃著冷光,像顆掉在地上的牙。

    "怎麼了?"媽媽舉著鍋鏟站在門口,圍裙上沾著雞蛋黃,她的眉頭皺得很緊,像塊擰在一起的布,"大清早的鬼叫什麼?嚇我一跳,鍋都差點扔了。"

    我指著門框,舌頭像打了個死結,半天說不出話︰"有......有個小男孩......在鏡子里......他還打嗝......"

    媽媽走過來摸了摸鏡子,玻璃上的水珠已經凍成了薄冰,她的手指劃過鏡面,留下道白痕,像道傷疤︰"你看你,沒睡醒吧。"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梳子,斷齒的地方對著光看了看,"這梳子是你小姨送的,她去世前特意去供銷社給你買的,說這塑料軟,梳著不疼......"

    小姨去世那年我才三歲,听外婆說,是冬天掉進村西頭的河里淹死的。她出事那天穿的就是件深藍色的羽絨服,是舅舅從城里捎回來的,拉鏈上還掛著個小鈴鐺,走路"叮鈴叮鈴"響。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聲控燈突然" 噠"滅了,衛生間陷入一片漆黑,鏡子里的我消失了,只剩下片模糊的白,像蒙著層霜,又像誰的臉。

    "啪嗒。"

    黑暗里傳來聲輕響,像有人用指甲蓋刮鏡子上的薄冰,一下一下,很有耐心,刮得人心里發毛。

    我尖叫著沖出衛生間,撲進媽媽懷里,後背的棉襖都被冷汗浸濕了,貼在身上涼得刺骨,像裹了層冰。媽媽抱著我往客廳走,經過衛生間門口時,我看見聲控燈又亮了,鏡子里映出個小小的影子,正蹲在地上撿那把斷了齒的梳子,深藍色的羽絨服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冷光,像塊浸了水的布,沉甸甸的。

    那天的早自習我終究是遲到了。王老師的戒尺抽在手心時,"啪"的一聲脆響,我卻沒覺得疼,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講台旁的大鏡子——那面鏡子是去年運動會時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邊緣的紅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頭,上面刻著歪歪扭扭的"秀"字,是小姨的名字。我小時候總听外婆喊她"秀秀",喊得像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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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中同學們的臉都很正常,只有我的肩膀後面,跟著個穿藍羽絨服的小男孩。他正踮著腳,對著我的後腦勺,"嗝"地打了個飽嗝,生蘿卜的腥氣好像順著鏡子飄了過來,鑽進我的鼻子,嗆得我想咳嗽。

    手心的紅痕慢慢腫起來,像條蚯蚓,彎彎曲曲地爬在手背上。

    放學回家,我死活不肯進衛生間。媽媽以為我在學校受了委屈,翻出張毛主席畫像貼在鏡子上,畫像的邊角還沾著點漿糊,粘得歪歪扭扭。可我知道沒用——吃飯時瞟見客廳的穿衣鏡,鏡中的我背後依然跟著那個小影子,他的羽絨服拉鏈沒拉好,露出里面件紅色的毛衣,領口繡著朵小梅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和外婆相冊里小姨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外婆說,那是小姨七歲時自己繡的,扎破了好幾次手。

    夜里睡覺,我把自己裹成個粽子,連頭都不敢露,被子悶得人喘不過氣。凌晨時分,突然听見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像有人在洗臉,水開得很大,濺在瓷磚上"啪嗒啪嗒"響。緊接著是梳子梳頭的"沙沙"聲,很慢,一下一下,像在扯打結的頭發,扯不動時還會頓一下,發出"噌"的一聲。

    我捂著耳朵裝睡,可那聲音總往耳朵里鑽,還有斷斷續續的打嗝聲,"嗝......嗝......"的,帶著股牙膏味——我早上刷牙時,確實掉了塊薄荷牙膏在地上,藍白相間的,像塊碎糖。突然,梳頭聲停了,衛生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我的心跳聲,"咚咚"的,像敲鼓,震得床板都在顫。

    "姐姐。"

    一個很輕的聲音,像被凍住了,從門縫里擠進來,帶著點水汽,濕乎乎的。

    我猛地掀開被子,摸到枕邊的剪刀——這是外婆教我的,說剪刀能闢邪,鐵器能鎮住髒東西。客廳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帶,里面有個小小的影子,正貼著牆根往我的床邊挪,他的羽絨服帽子上沾著點白色的東西,像沒擦干淨的牙膏沫。

    聲控燈沒亮,他沒跺腳,走路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

    那影子在床邊停住了,光帶里映出他彎腰的動作,好像在看我。我握緊剪刀,指節發白,手心里全是汗,把剪刀柄都浸濕了。突然想起外婆說的,淹死的人怕火,也怕鐵器。就在這時,那影子突然抬起頭,帽檐下露出雙眼楮,黑得像深潭,正對著我,瞳孔里映著窗外的月光,亮得嚇人。

    "嗝。"

    他打了個嗝,這次的味道變了,帶著點甜,像外婆腌的蘿卜干,去年冬天腌的,放在缸里,用石頭壓著,酸中帶甜。

    我尖叫著把剪刀扔過去,卻听見" 當"一聲,剪刀掉在空無一人的地板上,在光帶里閃著冷光。媽媽被吵醒了,舉著台燈沖進來,燈泡的光暈在牆上晃,像個跳動的鬼火。燈光照在地板上,只有我的腳印,光帶里空空蕩蕩,連點灰塵都沒有,只有那把剪刀躺在中間,像只張著嘴的小獸。

    "又做夢了?"媽媽摸我的額頭,她的手心很燙,帶著股油煙味,"你這孩子,是不是嚇著了?明天讓你爸去廟里求張符。"

    我盯著衛生間的門,門縫里漆黑一片,像個張開的嘴,等著吞人。

    第二天放學,我繞道去了舊貨市場。賣鏡子的老頭坐在小馬扎上,抽著旱煙,煙袋鍋子"滋滋"響,煙圈飄到他身後的鏡子上,慢慢散開,像朵蘑菇。我指著他身後那面和我家衛生間一模一樣的鏡子,聲音發顫︰"大爺,這鏡子......以前是誰的?"

    老頭吐出個煙圈,眯著眼看我,眼楮里全是紅血絲︰"你家也有?"他的煙袋鍋子往地上磕了磕,煙灰落在他的黑布鞋上,"這是前幾年拆遷,從河邊那棟老房子收的,那家有個小姑娘叫秀兒,冬天掉河里了,才八歲,她的鏡子就留在衛生間......听說那鏡子邪乎得很,半夜總有人梳頭,還打嗝,像剛吃了蘿卜......"

    他指了指鏡子邊緣的木頭︰"你看這兒,有個小豁口,是那小姑娘用牙咬的,說要做個記號,怕她媽找不到......她掉下去那天,她媽去鎮上趕集,答應給她買紅頭繩,她就咬了個記號,說等媽回來就能看見......"

    我湊近一看,果然有個月牙形的豁口,邊緣還留著點牙印,深深淺淺的,和我家那面鏡子上的一模一樣。鏡中我的身後,那個穿藍羽絨服的小男孩正踮著腳,往老頭的煙袋鍋里看,嘴角沾著點黃色的東西,像沒擦干淨的雞蛋黃——媽媽早上煎雞蛋時,確實濺了點在我棉襖上,我沒來得及擦。

    "她不是壞東西。"老頭突然說,把煙袋鍋子往懷里揣,棉襖的補丁蹭著鍋沿,"就是想找人說說話。她掉下去那天,天特別冷,河面上剛結冰,她想撈掉下去的紅頭繩,冰破了......喊了半天沒人應,她哥在上學,她爸在外地打工......"

    回家的路上,我在供銷社買了根胡蘿卜,洗得干干淨淨,上面還帶著點泥土,蹭在塑料袋上"沙沙"響。走到小區門口的河邊時,看見個穿藍羽絨服的小男孩蹲在欄桿旁,正往水里扔石子,"撲通......撲通......",漣漪一圈圈散開,很快又凍住了。他的背影很熟悉,羽絨服的帽子上沾著點冰碴,和我早上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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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把胡蘿卜遞過去,手在抖,胡蘿卜上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涼得像針,"給你。"

    他慢慢轉過身,臉依然藏在帽子里,只露出個通紅的鼻尖,像顆小草莓。接過胡蘿卜時,他的手指冰得像塊鐵,踫到我的手背,凍得我一哆嗦,像被蜜蜂蟄了。"嗝。"他咬了口胡蘿卜,打了個飽嗝,這次的味道不腥了,帶著點甜,像曬過的陽光。

    "梳子......"他的聲音很輕,像被凍住了,每個字都帶著點顫音,"在床底下......"

    我這才想起,早上掉在衛生間的梳子不見了,媽媽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那把斷齒的梳子。它被藏在積灰的鞋盒里,旁邊放著個小小的紅布包,布是碎花的,磨得發亮。打開一看,里面是半根胡蘿卜干,皺巴巴的,和幾顆乳牙,小小的,白白的,像玉米粒。外婆說過,小姨掉河里那天,口袋里除了沒吃完的胡蘿卜,還有剛換下來的乳牙,她總說要把牙留著,等長大了看看有多大,還說要和我的牙比一比。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在鏡子里見過那個小男孩。但有時早上洗臉,會發現鏡子上多了片水汽,用手一抹,能看見個小小的"謝"字,筆畫歪歪扭扭的,像剛學寫字的小孩寫的,最後一筆還拖了個長尾巴。聲控燈也不再突然熄滅,只是偶爾在我梳頭時,會听見身後傳來輕輕的打嗝聲,帶著股甜甜的胡蘿卜香,像誰在分享好吃的。

    去年冬天,我整理舊物,在衣櫃最底下找到件深藍色的羽絨服。標簽上的日期是二十年前,和小姨去世的年份對得上,上面還留著個小小的油漬,是番茄醬的,外婆說,那是小姨最後一頓飯沾的,她媽做了番茄炒蛋,她最愛吃。羽絨服的口袋里,別著把梳子,斷了根齒,梳齒間纏著幾根細細的頭發,是我的,黑  的,帶著點黃,是我小時候營養不良,頭發總黃黃的。

    鏡子里的我已經比五年級時高了一個頭,梳著馬尾辮,像小姨照片里的樣子。梳頭時,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鏡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我好像看見鏡中的光里,有個小小的影子在蹦蹦跳跳,手里舉著根胡蘿卜,帽子上的冰碴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把星星。

    "嗝。"

    耳邊傳來聲輕輕的飽嗝,帶著股甜甜的胡蘿卜香。我對著鏡子笑了笑,繼續梳我的頭發,梳子劃過發絲的"沙沙"聲里,好像混著個小女孩的笑聲,清脆得像冰珠落地,"叮叮當當"的,像小姨拉鏈上的鈴鐺聲。

    現在那面衛生間的鏡子還在,只是邊緣的豁口處,被我用紅色的指甲油填了填,像朵小小的花。媽媽說,這樣就不嚇人了。可我知道,那不是嚇人的記號,是個等待回應的信號——就像小姨掉在河里那天,喊了那麼多聲,只要有人應一句,她就不會走了。

    今年冬天特別冷,河面又結冰了,厚厚的,能站人。我總會往欄桿旁放根胡蘿卜,洗得干干淨淨,有時還會帶個煮雞蛋,剝好殼,放在塑料袋里。第二天去看,總會少掉半截,地上還留著幾個小小的腳印,像小孩子的,邊緣沾著點冰碴,很快就化了,只留下片濕痕,像滴沒干的眼淚。

    早自習的鈴聲響起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梳子,斷齒的地方已經被磨得很光滑,是我常年摩挲的緣故。講台旁的鏡子里,我的身後空蕩蕩的,只有陽光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像無數顆亮晶晶的糖。王老師走過時,戒尺踫在講台上"當"的一聲,我沒像小時候那樣發抖,反而覺得很安心——我知道,有個穿藍羽絨服的小姑娘,正站在鏡子里,對著我笑,手里舉著半根胡蘿卜,帽檐下露出的眼楮亮晶晶的,像結了冰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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