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0年,許都的朔風刮得異常淒厲,仿佛裹著黃河故道千百年沉澱的灰燼與嗚咽,在銅雀台高聳的檐角間往復沖撞、盤旋不去。那曾經冠絕天下的華麗樓台,如今在鉛灰色天幕下只顯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空洞與死寂,這一切的變化只因一人——魏王曹操,攪動天下的一代梟雄,薨于洛陽。銅雀台徹骨的寒風嗚咽著,卷起階前零星的枯葉,仿佛在為這曾攪動整個時代的靈魂送行。
四十七年前,沛國譙縣的春日暖陽里,十九歲的曹操縱馬飛馳。那時他面容俊朗,腰間佩劍與玉 相擊,發出清越聲響。身為宦官養子之孫,他早已嘗盡世態炎涼。“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這便是青年曹操最樸素的理想。二十歲舉孝廉為郎,任洛陽北部尉時,他造五色棒懸于衙門,豪強犯禁者皆棒殺之。京師斂跡的威名背後,是他對“法不加于貴”的腐朽規則第一次亮劍。
黃巾之亂的烽煙給了他改寫命運的契機。潁川城下,三十歲的騎都尉曹操第一次率軍沖陣,目睹皇甫嵩火燒數萬黃巾軍的慘烈。沖天火光映紅他年輕的臉龐,也照亮了亂世的真相︰仁義道德在亂世不過虛妄,唯有力量才是濟世根基。
董卓的暴政讓他徹底蛻變。逃出洛陽那夜,他回望被烈焰吞噬的帝都,耳邊縈繞著少帝劉辯被鴆殺前的哀鳴。“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薤露行》中的悲鳴,正是理想主義者曹操的葬禮。陳留起兵時,他散盡家財聚義兵,獨自追擊西逃的董卓大軍。汴水河畔的慘敗讓他在血泊中徹悟︰群雄並起的時代,唯有“挾天子以令諸侯”方能定鼎乾坤。
建安元年的許昌城頭,四十二歲的曹操扶劍遠眺。身後是顛沛流離的漢獻帝,眼前是滿目瘡痍的中原。他頒布《屯田令》,讓流民在焦土上重拾耒耜;他抑制豪強兼並,使“下民貧弱”者得以喘息。當第一茬新麥的清香飄過曾經“白骨露于野”的曠野時,他揮毫寫下《蒿里行》。那“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泣血之句,是梟雄面具下未泯的良知。
官渡之戰的烽煙里,曹操勒馬烏巢。火光沖天而起,將袁紹十萬大軍的糧草化作飛灰。許攸深夜投營獻計時,帳中諸將皆疑有詐,唯有曹操撫掌大笑︰“子遠來,吾事濟矣!” 這份識人之明與決斷之勇,讓他在絕境中完成驚天逆轉。戰後清理繳獲的文書時,他親手焚毀部下通敵書信︰“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 跳動的火焰映著他深邃的眼眸——那是王者的包容。
北征烏桓的征程上,五十三歲的曹操登上碣石山。渤海洪波涌起,拍擊崖壁的巨響如戰鼓擂動。北方的最後勁敵已然臣服,他胸中豪情噴薄而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可當侍從呈上孫權勸進稱帝的奏表時,這位北方霸主只淡然一笑︰“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 銅雀台的宴飲笙歌中,他始終保持著清醒——漢室雖衰,其名猶存;天下三分,豈可授人以柄?
赤壁的火光燒紅了長江。戰船上烈焰騰空,將統一天下的美夢燒成灰燼。撤退途中,華容道的泥濘里,他望見劉備軍旗在遠處山巒閃現。當年許昌煮酒論英雄時放走的潛龍,已成騰淵之勢。謀士程昱的諫言在耳邊回響︰“劉備人杰也,今不擊,必為後患!”——建安五年那個雪夜,他因惜才放走的劉備,終成畢生大敵。
襄樊失守的戰報傳來時,曹操正批閱文書。筆尖在竹簡上劃出刺耳聲響,墨跡蜿蜒如血。樂進戰死、于禁投降、七軍盡沒……荊州門戶轟然洞開。頭顱深處的劇痛如毒蛇噬咬,他恍惚看見三十年前汴水之戰中倒下的第一匹戰馬。歷史在輪回,而他已然老去。
……
風雪彌漫的許都,陷入一種奇異的靜默。宮闕巍峨,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尚未蕩開,巨大的、無形的空虛已然降臨。市井間,一個賣炭翁倚著冰冷的土牆,听著呼嘯的風聲,渾濁的老眼茫然望著皇城方向,干裂的嘴唇蠕動著,吐出一句含混的嘆息︰“魏王……走了啊……”旁邊一個抱著破碗的幼童不解地抬頭︰“阿爺,魏王是誰?”老漢枯瘦的手下意識攏了攏單薄的破襖,目光投向更遠、更迷蒙的風雪深處,聲音飄忽得如同囈語︰“……是……是那個讓天變了顏色的人……”
宮牆之內,氣氛壓抑如同凝固的鉛塊。靈堂已匆匆設下,巨大的棺槨停放在冰冷的殿堂中央,尚未合蓋。曹丕一身縞素,獨自站在棺前。慘白的燭火映著他毫無表情的臉,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看不出絲毫淚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凍結湖面般的沉靜。他緩緩伸出手,指尖拂過棺槨邊緣冰冷的金漆,那觸感堅硬而陌生。父親……那個名字曾是壓在頭頂的巍峨泰山,是橫亙在霸業征途上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巨峰。他曾在泰山腳下無數次仰望、戰栗、隱忍,如今,這山……轟然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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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內,曹操枯槁的容顏在明滅的燭光下更顯灰敗。曹丕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張臉上,試圖穿透死亡的幕布,觸摸那曾讓整個中原為之戰栗的靈魂。他想起父親勒馬碣石,面對滄海洪波,吟出“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的壯闊;想起官渡沖天的火光里,父親揮劍斷案,孤注一擲時的決絕;更想起那首字字泣血的《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那悲憫,與徐州城下那場“泗水為之不流”的屠戮寒光,奇異地、矛盾地交織在這同一個靈魂深處。他是揮鞭斷流的梟雄,亦是橫槊賦詩的詩人;是唯才是舉、廓清北方的雄主,亦是夢中揮劍、斬殺近侍的猜疑者。他一手提拔了寒門,卻又在晚年以最殘酷的手段清洗了曾倚為臂膀的荀𨘥@ 掮 τ胱錚 視氡 繽 仿 腥找共恍蕕木繽矗 了婪叫蕁 br />
“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父親當年那睥睨天下的豪語,猶在耳畔。曹丕的嘴角牽起一絲極冷、極淡的弧度,幾乎難以察覺。他的手,終于離開了冰冷的棺木,緩緩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泰山已傾,但泰山之下,那被壓制了太久的、屬于他曹子桓的天地,正轟然洞開。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開始在他血脈中奔涌、凝聚。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搖曳的燭火,穿透靈堂的素縞,投向殿外風雪肆虐的、無邊無際的暗夜。那眼神深處,屬于繼承者的火焰,開始無聲地、冰冷地燃燒。
鄴城西郊的送葬隊伍在風雪中蜿蜒。沒有金縷玉衣,沒有黃腸題湊,只有一具薄棺埋入黃土。墓碑上簡簡單單刻著“漢征西將軍曹侯之墓”——那是少年曹操夢寐以求的封號。當最後一仸土掩上墳塋時,漫天風雪突然加劇,將那個曾以一人之力遏制亂世崩壞的身影,徹底掩埋在歷史深處。
銅雀高台今猶在,不見當年橫槊人。千載後,碣石山下的海浪依舊拍岸,似在訴說那個金戈鐵馬的時代——一個英雄與惡魔同體、詩人與屠夫共生的復雜靈魂,如何以雷霆手段在廢墟上重建秩序,又如何因天命難違而功敗垂成。他的是非功過,終隨滔滔江水,化作漁樵笑談中的一縷蒼涼余韻。
風雪嗚咽著,穿過銅雀台空寂的廊廡。那曾響徹雲霄的宴樂歡歌,那曾激蕩風雲的權謀殺伐,連同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使天下英雄盡折腰的身影,終究被這建安二十四年的漫天風雪,徹底埋葬。一個時代,隨著那顆攪動乾坤的星辰一同隕落,只留下巨大的、供後人無盡評說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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