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展顏雙手接過聖旨。
這才抬眼看了曹長壽一下,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曹公公過獎了,以後還需曹公公多多提點。”
語氣平淡,听不出絲毫熱絡,仿佛只是應付一句客套話。
說罷,他竟不再理會曹長壽那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
葉展顏徑直站起身,解下帶著室外寒氣的披風交給小內侍。
而後輕步走到太後鳳座旁側,極其自然地拿起一旁玉盤中的溫濕巾帕,擦了擦手,然後柔聲道。
“秋深寒重,娘娘連日操勞,奴才看娘娘神色有些倦怠,可是腿腳易生寒酸?奴才幫娘娘揉捏松快松快?”
武懿微微一怔。
隨即莞爾,竟真的輕輕“嗯”了一聲,將身子稍稍向後靠了靠,將腿略微伸展開。
葉展顏便跪坐在榻前的軟墊上,伸出手,力道恰到好處地為太後輕輕捶捏起小腿。
他的動作熟練無比,神情專注,仿佛這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大事。
殿內暖爐融融,映照著他低垂的側臉和太後微微眯起的眼楮,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難言,與殿外的秋風蕭瑟形成鮮明對比。
曹長壽看著這一幕,眼角抽搐了一下。
然後他默默退到一旁,低眉順眼,只是那袖中的手,早已攥得指節發白,如同枯枝。
武懿享受著葉展顏的服侍。
片刻後,仿佛不經意間提起,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慵懶。
“展顏啊,逆首秦王雖已下獄,其黨羽也清掃得差不多了。”
“只是……如今京畿之外,還有不少聞訊趕來‘勤王’的藩王和將領們,帶著兵,駐扎不去。”
“秋風日緊,這些人,未必個個都存了反心,但擁兵在外,終是心腹大患。”
“若依你看,該如何處置才好?”
葉展顏按摩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目光快速而隱蔽地掃視了一下殿內侍立的幾個宮人,尤其是曹長壽。
武懿見了立刻會意,于是擺了擺手,語氣淡漠如秋霜。
“你們都下去吧。”
“長壽,你也去殿外守著,沒有哀家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曹長壽躬身應道,帶著一眾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輕輕掩上了厚重的殿門,隔絕了外面世界的風聲。
偌大的慈寧宮正殿,愈發溫暖靜謐,只剩下太後和葉展顏兩人,以及暖爐里炭火輕微的 啪聲。
葉展顏這才繼續手上的動作,聲音壓低了少許,卻清晰無比,如同冰珠落玉盤。
“娘娘聖明,此事確需謹慎。”
“諸王與邊將擁兵觀望,其心難測。”
“若處置不當,恐生新的變亂,屆時秋風掃落葉,局面恐難收拾。”
“那你的意思是?”
“奴才以為,當以‘安撫’為主。”
葉展顏緩緩道,語速不緩不急。
“請娘娘即刻下旨,嘉獎諸王及將領們‘勤王’之功,厚賜金帛,並嚴詞秦王罪狀,申明朝廷法度。”
“然後,以京師已安、勿擾地方、天寒地凍不宜久駐為由,諭令所有兵馬即刻退回原駐地和封地,無詔不得擅離。”
武懿沉吟,指尖輕輕敲擊著暖爐外殼。
“這般安撫,他們若真退了,自是最好。”
“可若有人陽奉陰違,或是心中不服,日後豈非仍是隱患?”
“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娘娘所慮極是。”
葉展顏手法輕柔,語氣卻漸冷,似窗外寒風。
“所以,這安撫,只是第一步,是‘哄’他們先散去。”
“待他們退回各自地盤,力量分散,朝廷便可從容圖之。”
“如何圖之?”
“因地制宜,逐個清算。”
葉展顏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氣,仿佛能凍結空氣。
“哪些是秦王余黨,哪些是歷來擁兵自重、不听號令的外姓將領和大臣,廠衛早有稽查。”
“屆時,或調職明升暗降,或羅織罪名下獄抄家,或……讓其‘意外’身亡。”
“只需找準借口,速戰速決,剪除其黨羽,收回其兵權。”
“首要清除的,便是那些非宗室出身、卻手握重兵的刺頭。”
“對付他們,不必有太多顧忌,正如秋風掃落葉般干脆。”
武懿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接話道。
“此法甚好。”
“那……那些宗室藩王呢?”
“他們盤踞地方,根深蒂固,如同老樹盤根,總不能也都……”
“宗室親王,乃天潢貴冑,自然不可輕易動刀兵,以免寒了天下宗親之心,亦恐激起更大變故。”
葉展顏抬起頭,看著太後。
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如同秋夜寒星。
“對于他們,奴才有一計,或可釜底抽薪,令其再無能力威脅中央。”
“哦?是何妙計?快說!”
武懿身體微微前傾,顯露出極大的興趣,裘衣滑落些許也渾然不覺。
葉展顏緩緩吐出三個字,清晰而有力︰“推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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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恩令?”
武懿蹙眉,這是個她從未听過的詞。
“正是。”
葉展顏解釋道,聲音平穩而充滿說服力。
“此令並非直接削藩,而是示之以恩。”
“可頒旨天下︰聖上仁孝,感念宗親,特施恩澤。”
“令各藩王除嫡長子繼承王爵外,必須將其封地的一部分,分封給其他所有兒子,皆為列侯,由朝廷直接授予印信。”
他頓了頓,觀察著太後的反應繼續道。
“如此一來,藩國看似未削,實則其力自分。”
“一個大藩國,一代之後,便化為十幾個乃至幾十個小侯國,彼此互不統屬,甚至可能為了利益而相互傾軋。”
“再經歷一兩代,諸侯之地愈加零碎,財力兵力皆被分散,再無聯合對抗朝廷之力。”
“此乃無解之陽謀,即便他們看穿,也無法反抗。”
“因為這是‘皇恩浩蕩’,若抗旨,便是不忠不孝,朝廷反而有了出兵討伐的正當理由。”
“諸王之子,非嫡長者,亦會感念朝廷給予他們爵位封地之恩,人心漸歸中央。”
“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可收削藩之實效,如漸寒之秋風,無聲無息間凋零百木。”
葉展顏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
一字一句炸響在太後耳邊,蓋過了殿外所有的風聲。
他這招借花獻佛,當真是把太後給驚艷到了!
武懿徹底愣住了,鳳眸圓睜。
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坐在自己腳邊的這個年輕太監。
她久居深宮,精通權術,自認對平衡制約之道了然于胸,卻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
如此精妙又狠辣的計策!
這已非尋常權謀,而是足以影響國運百年的大戰略!
這計策中的寒意與深遠,讓她這個深諳權術之人也不禁感到一絲心悸與狂喜。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暖爐里炭火輕微的 啪聲。
許久,太後才長長吸了一口溫熱的空氣,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發顫。
“推恩令……推恩令……好一個推恩令!”
“陽謀……好一個無法反抗的陽謀!”
“葉展顏,你……你真是……”
她猛地站起身,裘衣滑落在地也顧不得,來回踱了兩步,腳下柔軟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聲音。
她突然停下,目光灼灼地盯著葉展顏,如同看著一件絕世珍寶。
“哀家給你的賞賜,少了!太少了!”
葉展顏立刻伏地諂媚道。
“奴才能得娘娘信任,已是天大的恩賜,豈敢再……”
“不必多說!”
武懿斷然道。
她的臉上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暈,驅散了之前的疲憊。
“如此大才,豈能屈就?”
“光是東廠和九門,還不夠!”
“你要留在哀家身邊,參贊機要!”
她提高聲音,朝殿外喊道。
“長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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