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像潑水一樣撒出去,懸賞令貼得比草原上的牛糞還多。接下來的幾個月,蕭戰的臨時辦公室——其實就是個大了點的破營房——徹底成了草原八卦交流中心。
各種五花八門、真假難辨的消息,真跟冬天的雪片子似的,呼呼地從草原各個犄角旮旯,通過或明或暗的渠道,全他娘的匯集過來了。那場面,比集市還熱鬧。
這天,蕭戰正對著那張被他畫得花花綠綠、都快看不出原樣的破地圖運氣,一個商隊管事風塵僕僕地鑽了進來,點頭哈腰︰
“營尉,有信兒了!西邊‘黑水部’的一個老牧民,說他去年秋天在忽蘭河邊放牧時,好像瞥見過一個臉上帶疤的夏人奴隸在汲水!不過……” 管事搓著手,訕笑道︰“他說當時離得遠,天也擦黑,沒看太清,就覺著那背影,嘖,有點那意思。”
蕭戰還沒說話,旁邊正在磨匕首的山貓頭也不抬地嗤笑一聲︰“去年秋天?忽蘭河?老哥,黑水部離左賢王的地盤比他娘的兔子跑得還遠!咱們三爺是在野狼谷出的事,那地方靠近左賢王部西邊!這時間、這地點,對得上嗎?那老牧民怕不是老眼昏花,把自家摔了個狗吃屎的婆娘看成疤臉奴隸了吧?”
管事一臉尷尬︰“這個……貓爺說得是,小的也覺得懸乎,但這不……有棗沒棗打三桿子嘛!”
剛打發走商隊管事,一個扮作貨郎的“夜梟”隊員鬼鬼祟祟溜了進來,壓低聲音︰“頭兒!‘灰狼山’那邊有動靜!我們在一個小集市蹲點,听幾個喝得媽都不認得的狼國兵卒吹牛,說王庭最近新到了一批硬骨頭奴隸,里面有個家伙特別扎手,被打得只剩半口氣也不吭聲,寧折不彎,據說……就是個匠人出身!”
蕭戰眼神微動。山貓也停下了磨刀,湊過來︰“灰狼山?那兒倒是左賢王部的勢力邊緣。王庭的奴隸……可能性有。但王庭那地方,守衛比他娘的鐵桶還嚴,蚊子飛進去都得查查公母,核實難度太大了點。”
“夜梟”隊員補充道︰“是啊頭兒,我們也試著靠近來著,差點被巡邏隊當奸細抓了。那牛吹得是挺響,但真假難辨啊。”
這還沒完,更離譜的還在後頭。一個負責外圍情報的哨探氣喘吁吁跑進來,一臉神秘︰“稟報東家!有個從極北來的行腳商說……說蕭二爺可能已經被轉賣到了‘冰熊部落’!說那里天寒地凍,一年有八個月在下雪,消息根本傳不出來!”
這話一出,營房里瞬間安靜了。
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山貓笑得直拍大腿︰“哎喲我的娘誒!冰熊部落?那地方他娘的連熊都得穿棉褲!商隊幾年不去一回,俘虜往那兒賣?賣給熊瞎子當上門女婿嗎?這編瞎話的能不能走點心?這消息來源是喝多了馬尿,把腦子凍成冰坨子了吧?”
蕭戰也被氣樂了,笑罵一句︰“扯他娘的臊滾蛋!這消息要是真的,老子把這張地圖生吃了!”
笑歸笑,鬧歸鬧,每條消息,哪怕再離譜,蕭戰都不敢完全忽視。他皺著眉頭,拿起桌上那根燒黑了的木炭,在那巨大的、簡陋的草原地圖上寫寫畫畫,標記出每一個消息來源的大致位置。很快,地圖上就多了好幾個歪歪扭扭的圈圈和問號。
“這個黑水部的消息,”蕭戰用炭筆點了點西邊,“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山貓,派兩個機靈點的‘夜梟’,扮作收皮貨的,過去核實一下。重點查清楚那個牧民看到的奴隸,現在到底在哪兒,是死是活。”
“得令!”山貓應了一聲,轉頭就對門外喊︰“歪嘴,瘸子!你倆別他娘的挺尸了,有活兒干了!去黑水部轉一圈,帶點好皮子回來過年!”
外面傳來兩聲憊懶的回應︰“貓爺,這大冷天的……賞錢得加倍啊!”
“加你個頭!辦成了事,酒肉管夠!”
蕭戰又指向灰狼山方向︰“灰狼山這邊……風險大,但值得跟。啟動咱們埋在左賢王部那個低級軍需官眼線,代號‘地老鼠’的那個。讓他想辦法,哪怕只是打听一下王庭最近接收奴隸的大致名單和來源,重點留意有沒有匠人,特別是受傷的、性子倔的。”
“明白!”另一個心腹記下。
“至于冰熊部落……”蕭戰把炭筆一扔,“純屬放屁!浪費老子感情!把這傳謠的哨探這個月酒錢扣了,讓他長長記性!”
每一次派出人手核實,都意味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的消耗。蕭戰看著甦晚清那邊送來的賬本,眼皮直跳。那上面的數字,以前他覺得是錢,現在只覺得是燒給草原狼神的紙錢。
有時候,派出的小隊辛苦奔波數月,風餐露宿,回來時一個個跟野人似的,帶回來的卻是否定的消息,或者干脆就是當地部落為了騙取賞金而精心編造的謊言。
幾個月下來,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無情澆滅。
“頭兒,黑水部那邊查清楚了,”一個嘴唇干裂的“夜梟”隊員匯報,“那個臉上有疤的,是個老牧民,自己喝多了從馬上摔下來磕的,跟咱們找的人八竿子打不著。那老小子一開始還想糊弄賞錢,被我們嚇唬兩句就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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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尉,‘地老鼠’傳回消息了,”負責聯絡的心腹面色凝重,“王庭最近確實補充了一批奴隸,但主要是女奴和孩童,用于宮內雜役,沒有符合條件的成年男性匠人。咱們那條線,算是白費了。”
巨大的精神壓力和肉眼可見的財力消耗,讓蕭戰身邊的人都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沮喪。就連最樂觀的山貓,有一次在看著又一筆巨額支出後,也忍不住抱著酒囊抱怨︰
“頭兒,這他媽簡直是大海撈針啊!不,這比大海撈針還難!針好歹還在海里,咱們這二哥,指不定在哪個王八蛋的褲腰帶里別著呢!狼國那麼大,部落那麼多,咱們這麼找,得找到猴年馬月去?您看看這賬本,錢也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再厚的家底,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嫂子那邊都快把咱們龍淵閣的庫房搬空了吧?”
蕭戰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狠狠瞪向山貓,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厲︰“大海撈針也得撈!錢花光了可以再賺!人累趴下了就給老子爬起來!只要有一口氣在,就得給老子找!那是我二哥!是你二爺!老子就不信,把這片草原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到他的一點蹤跡!繼續找!給老子加大力度找!”
他雖然嘴上強硬得像塊石頭,但內心深處,看著那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的銀錢和一條條被證實為虛假的線索,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焦躁如同毒蟲般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但他不能表現出來,連一絲一毫都不能。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要是先垮了,這攤子也就散了。他只能把所有的焦慮和怒火,都壓在心底,化作更瘋狂的搜尋動力。
營房外,北風呼嘯,仿佛也在嘲笑著他們的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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