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地主大院,風從屋檐的窟窿里灌進來,卷著干葉子打旋。
段鵬和他手下五個兵,筆直站成一排。
人人臉上抹著油彩,黑乎乎的,就剩兩只眼楮露在外面。
賈栩就站在他們跟前,手里攥著張布局圖,圖紙的邊角都叫他搓爛了。
他的嗓音在空院子里很扎耳︰
“這次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的代價,我們誰也付不起。”
賈栩的指頭在圖上戳了一下,勁兒大得差點把紙給捅個窟窿。
“從下水道進去,到後廚換裝,再進宴會廳,全程三百米,你們只有三分鐘。”
段鵬的眼珠子就沒離開過那張圖,腦子里已經把路線跑了個遍,哪兒拐彎,哪兒有坎,一清二楚。他點了下頭︰“夠了。”
賈栩的手指順著路線劃拉下去︰
“進去後有三道崗,第一道在廚房後門,第二道在走廊拐角,第三道在宴會廳門口。”
他停下來,抬眼挨個掃過戰士們的臉,語氣更冷了。
“記住,你們是伺候人的,任何多余的動作都會露餡。一旦被盤問,立馬換第二套方案。”
段鵬幾人腰桿一挺,吼道︰“是!”
接下來的訓練就在這院子里。
臨時挖的土道又窄又黑,人鑽進去,眼前就是一抹黑,只能靠胳膊肘和膝蓋往前蹭,感覺地上的土疙瘩。
賈栩就跟個門神似的杵在洞口,手里捏著塊從鬼子軍官那兒摸來的懷表,死盯著秒針。
洞里但凡傳出點磕踫聲,或者誰慢了半拍,他那冷冰冰的嗓子就響起來了。
“重來!你那動靜能把死人吵醒!”
戰士們一個個咬著牙,屁都不放一個,退回去,重新鑽進那片黑。
一遍,又一遍。
汗和泥混在一起,糊滿了臉和衣服。胳膊肘、膝蓋全磨破了,往外滲著血。
直到所有人都練得跟鬼影一樣,在規定時間里,不出一點聲響地走完全程。
訓練到第二天半夜,院子外頭的暗哨遞了信號進來。
三聲貓叫,又短又急,隔著牆傳了過來。
警衛員領著個扮成貨郎的男人到了賈栩跟前,那人肩上還挑著貨擔,掛著些針頭線腦。
男人放下擔子,壓著嗓門開口︰“掌櫃的,您要的‘老陳醋’到了。”
賈栩背著手,慢悠悠地回了句︰“醋要酸得到位才好。”
暗號對上,男人的表情才松了些。
他從鞋底夾層里,摳出來一張疊得極小的紙條,遞了過去。
“目標原定的一個貼身侍從,昨天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已經給送回軍醫院了。”
他頓了頓,嗓門壓得更低。
“這是新換上的人的底細和宴會最終的流程。”
賈栩接過來,飛快地掃了一眼,眉頭就擰了起來,視線停在一個名字上。
“田中一郎?近衛軍調來的?”
聯絡員點點頭,聲音也繃緊了︰“對,這個人死板得很,在皇宮里待過三年,規矩大得嚇人。我們的人費了好大勁才摸到他的底。”
賈栩把紙上的內容全看完了,每個字都記在了腦子里。
他把紙條湊到油燈上,瞅著它燒成一小撮灰。
“很好,告訴同志們,都潛伏好,等我們成了再動。辛苦了。”
聯絡員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回頭補了一句︰“對了,宴會上還有個近衛軍的小隊長全程跟著,叫佐佐本,這個人鼻子比狗還靈,警覺得很。”
賈栩的臉沉了下去︰“行了,你們也當心。”
聯絡員一拱手,很快就沒入了黑暗里。
賈栩立馬把段鵬幾個叫過來,把剛收到的消息攤開說。
“情況變了。”
段鵬湊過去听完,眉心擰成個疙瘩。
“參謀長,這個佐佐本是個大麻煩,他要是一直盯著,咱們弟兄怕是連倒酒的茬都找不到。”
賈栩的手指在桌上一份手畫的流程單上某個地方畫了個圈。
“別擔心,宴會到一半,筱冢義男會帶頭給親王敬酒。”
他抬起頭,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按小鬼子的規矩,這時候所有次要的護衛都得退到門外,表示尊敬。機會,就在這兒。”
賈栩盯著他們,一字一頓。
“從佐佐本退出去,到他回來,你們只有三十秒。”
段鵬喉嚨里咯 一下,他身後的兵也都傻了眼。
“三十秒?參謀長,這……這他娘的比撒泡尿的功夫都快。”
賈栩面無表情,話跟淬了冰一樣︰“所以才要你們練到骨子里去!閉著眼也得把事兒給我辦了!懂了嗎?”
段鵬一咬牙,胸膛一挺︰“懂了!保證完成任務!”
接下來的訓練強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賈栩讓人在院子里照著宴會廳的樣子擺開,還特地讓人敲鑼打鼓,弄出亂哄哄的人聲。
戰士們換上鬼子侍從的衣服,手里端著盛滿水的托盤,一遍遍地練怎麼在吵鬧的人堆里快走,還得讓托盤穩當。
他們要練的,就是在倒酒那一瞬間,用個誰也看不出的動作下毒。
賈栩就站在邊上,手里的秒表簡直是催命符。
每一次,他都卡著秒表,三十秒內,必須走完從靠近、倒酒到撤回的全套活兒。
“慢了!慢了一秒!”
“手抖了!水灑了!重來!”
“你眼楮往哪兒瞟呢?想讓所有人都看出來你心里有鬼?重來!”
他罵起人來,不帶半點情面。
練到最後一天,那托盤就跟長在段鵬手上一樣。
他從這頭出發,繞過那些充當“賓客”的障礙,走到“親王”跟前,彎腰,倒酒,一套下來沒半點多余動作。
從頭到尾,盤子里的水面連晃都沒晃一下。
等他退回到位,賈栩手里的秒表剛好走到二十九秒。
賈栩那張繃著的臉,總算緩和了點。他點了下頭。
與此同時,太原城外山頭上,李雲龍剛沖著步話機罵完街。
“他娘的!炮彈給老子省著點用!嚇唬鬼子又不是真要干他!”
他一把摔下送話器,抄起望遠鏡,心煩意亂地瞅著城里的動靜。
炮聲倒是熱鬧,可全在城牆外頭炸,听個響罷了,屁用沒有。
他放下望遠鏡,扭頭對孔捷說︰
“老孔,你說參謀長這招到底行不行?老子這心里七上八下的,跟有只兔子在里頭亂躥一樣。”
孔捷正拿塊髒布擦槍,他拍了拍李雲龍的肩膀,一股槍油混著硝煙的味兒。
“老李,你就把心擱肚子里。參謀長辦事,啥時候掉過鏈子?咱們把這台戲給他唱圓乎了就行!”
李雲龍長出了口氣,又把望遠鏡舉到眼前。
“話是這麼說,可這回……那可是個親王。”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手里的望遠鏡攥得死緊,骨節都發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