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佐佐木的中隊拉成一條長蛇,隊伍里盡是拖著腿走路的疲兵。
偽軍營地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別說熱飯了,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就給攆回來連夜趕路,所有人的心氣兒都沒了。
佐佐木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分不清是汗還是露水,他抬頭瞅了瞅山谷兩邊黑 的山體,心里頭堵得慌。
他猛地停住,後頭的副官差點一頭撞他背上。
“中隊長?”
佐佐木抬手一指不遠處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嗓子干得冒煙︰
“這塊碑,咱們是不是第三回見了?”
副官趕緊湊近了,借著天上那點月亮,仔細辨認了一下,臉都白了。石碑上拿刺刀劃的記號,真真切切,就是他們一個鐘頭前自個兒留下的。
隊伍里頓時嗡嗡作響,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躥上後腦勺。
“鬼打牆……”
也不知是哪個兵崽子哆哆嗦嗦地念叨了一句,這三個字跟會鑽人似的,一下子就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佐佐木抽出指揮刀,用刀鞘狠狠砸在石碑上。
“八嘎!瞎說什麼!天黑迷了路而已!原地扎營!等天亮再走!”
他這一嗓子暫時把亂勁兒給壓下去了,士兵們一個個跟丟了魂兒似的,麻木地听從命令。
可營地剛扎穩,帳篷才勉強搭出個架子,一陣飄飄忽忽的動靜就從山谷深處傳了過來,听著像個女人在哭,勾得人心頭發毛。
一個正在打地釘的兵手一哆嗦,錘子直接砸自個兒手上了。
緊接著,另一個方向又起了個調子,模模糊糊的,是個小孩子在哼著日本的童謠,唱的什麼詞兒卻一個也听不清。
士兵們把手里的三八大蓋攥得死死的,脖子僵得跟上了弦似的,四下里亂轉。
更 人的是,有些念叨好像就在耳邊。
“回家吧……”
“你媽媽在等你吃飯……”
“好冷啊……”
幾個新兵蛋子上下牙直打架,發出“咯咯”的動靜。
佐佐木死死攥著指揮刀,手心里全是濕冷的汗,他扯著嗓子命令巡邏隊加強戒備,可那調門里頭的虛勁兒,連他自己都听出來了。
夜深了,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勁兒,在黑地里越釀越濃。
佐佐木逼著自己坐在帳篷里,想瞅瞅地圖和指南針定定神,可外頭那邪門的動靜就沒停過。
突然,營地外圍有人指著山坡,嗓子都變了調。
“鬼火!是鬼火!”
佐佐木一把掀開簾子沖出去,只見幾個穿著破爛軍裝的人影,正從不遠處的坡上晃晃悠悠地飄下來。
那些玩意兒渾身泛著綠瑩瑩的 人顏色,黑夜里一晃一晃,底下沒腿,就那麼飄著。
一個新兵蛋子徹底繃不住了,他拉開槍栓,對著其中一團綠影就開了槍。
“砰!”
這一槍跟點了火藥桶似的,整個營地瞬間就炸了。
“開火!開火!”
“就是那些東西在搞鬼!”
營嘯就這麼起來了。
大片的士兵對著那些飄忽的綠影瘋狂地掃射,機槍步槍的火舌照出了一張張扭曲的臉。子彈全打空了,射在後頭的山壁上,迸出點點碎石。
幾個軍曹揮著刀,想把這幫瘋了的兵給攔住,可他們的喊叫全讓槍給蓋過去了。
一個軍曹剛把哨子塞嘴里,脖子上就開了一道血口子,那哨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另一個舉著刀的軍曹,腦門上多了個窟窿,人直挺挺地就往後倒。
趙剛在遠處的山頭上,不慌不忙地拉動槍栓,一枚滾燙的彈殼跳出來,掉在腳邊。他的活兒,就是確保這場亂子誰也別想彈壓下去。
亂軍之中,沒人留意到,幾道黑影貼著地皮,溜進了營地中心。
段鵬對兩個隊員打了個手勢,三人散開。
他貓著腰,一閃就進了副官的帳篷。副官被外頭的亂槍嚇得六神無主,剛想站起來,一只手就從後頭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喉嚨一涼,副官身子抽了兩下,就軟了下去。
段鵬麻利地割下他的腦袋,拿布裹好,又悄沒聲地鑽了出去。
外頭的槍打得差不多了,子彈快打光了,士兵們才不得不停下來。
佐佐木瞅著亂成一鍋粥的營地,再看看那些被打得稀巴爛、露出里頭干草的“鬼火”,氣得渾身都哆嗦。
他必須把場子找回來。
“都給我滾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誰再敢亂動,軍法處置!”
他咆哮著,扭頭就往自己的指揮帳篷走。
他掀開簾子,點著了馬燈。
燈火一亮,帳篷里的東西也看清了。
頂上,用血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符。
正中間的繩子上,吊著個腦袋。
那腦袋眼楮瞪得溜圓,臉上滿是死前的駭然,正是他的副官。
佐佐木腦子里那根弦,“ ”地就斷了。
他張著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嗓子眼兒里呼哧呼哧地抽著風。幾息之後,他喉嚨里才擠出一陣野獸般的嚎叫。
他手腳並用地爬出帳篷,跟個瘋子一樣在營地里沒頭蒼蠅似的亂撞。
就在他徹底垮掉的同一刻,收命的鐮刀開始揮舞。
一個掉隊的鬼子正靠著樹喘氣,一支弩箭從黑暗里鑽出來,正釘進他的太陽穴。
另一個鬼子正迷迷糊糊地走著,一支套了土制家伙的步槍悶悶地響了一下,他後心就炸開一團血霧。
活著的鬼子眼睜睜地瞅著身邊的同伴一個個倒下去,連個敵人的影子都摸不著。
“是惡鬼……是山里的惡鬼來收命了!”
一個鬼子哭喊著扔了槍,跪在地上砰砰地磕頭。
徹底的瘋狂,跟瘟疫似的,傳給了剩下的每一個人。
山谷里的日軍已經完全垮了,腦子全讓恐懼給吃了。
有的兵開始對身邊的人下手,把同伴當成了要命的鬼。
賈栩在山頂的觀察哨里,舉著望遠鏡,看著底下這出活地獄,臉上沒什麼多余的表情。
他拿起步話機,話里不帶一點溫度。
“時候到了,讓閻王爺出來見客吧。”
命令一下,早就準備好的炮兵連,對著山谷正上方的天,打出了十幾發特制的照明彈。
照明彈在半空炸開,慘白的光把整個山谷都給映成了陰曹地府。
山頂上,李雲龍拎著個繳獲的日本喇叭,對著山谷,笑得驚天動地。
“哈哈哈哈……他娘的!閻王爺點名,獨立團送小鬼子上路!”
那笑在山谷里來回滾蕩,成了最後那根要命的稻草。
早就埋伏在山谷四周的獨立團主力,從黑暗里冒了出來。
機槍、手榴彈,跟下雹子似的,朝著山谷里那些沒了魂兒的活靶子砸了下去。
這已經不能叫戰斗了。
這純粹是一場利索的屠宰。
打掃戰場的時候,戰士們從死人堆里拖出來一個活的。
是佐佐木。
他已經瘋透了,縮成一團,抱著腦袋,嘴里翻來覆去地念叨著日語。
“惡鬼……山里的惡鬼……別殺我……求你了,別殺我……”
李雲龍走過來,嫌棄地拿腳尖捅了捅他,罵道︰
“他娘的,這就瘋了?真不經折騰。”
賈栩卻攔住他,蹲下來瞅著瘋瘋癲癲的佐佐木,臉上那笑意看得人後背發涼。
“團長,別殺,留著。”
李雲龍納悶了︰“留個瘋子干嘛?還浪費咱的糧食。”
賈栩站起來,拍掉手上的土,視線投向黑 的遠山。
“一個瘋子說的話,有時候比十份正經情報還好使,傳得還快。”
“我要讓‘趙家峪山谷惡鬼’這事兒,傳遍整個華北!
我要讓每個听見咱獨立團名號的鬼子,晚上都合不上眼!”
這個瘋了的佐佐木,就是他這“瘟神”計劃的第一塊磚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