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掃蕩勝利後的慶功酒會,設在獨立團剛奪回來的一個大戶人家院子里。
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被搬開,騰出一大片空地。
幾十個火堆燒得正旺,映得每個戰士的臉都紅彤彤的。
繳獲的罐頭盒子被敲扁了當盤子,里面堆著大塊的炖肉,香氣混著地瓜燒的酒氣,在空氣里彌漫。
戰士們扯著嗓子吼著不成調的歌,用缺了口的搪瓷碗互相猛撞,酒沫子飛濺。
這場仗打得太痛快了。
“金蟬脫殼”讓鬼子撲了個空,狼牙谷全殲黑島聯隊更是打出了獨立團的威風。
壓抑了太久的憋屈和緊張,在這一刻全都隨著酒勁宣泄出來。
李雲龍端著一個大海碗,腳下有些踉蹌,挨個火堆轉悠。
他走到哪,哪里的歡呼聲就更高。
“張大彪!你他娘的養魚呢?一口給老子干了!”
李雲龍把碗懟到張大彪嘴邊,張大彪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就把一碗酒灌了下去,辣得直抽氣。
“孫德勝!你小子這次給老子長臉了!騎兵連,好樣的!來,滿上!”
孫德勝的臉已經喝得像塊紅布,他接過碗,二話不說也一飲而盡,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整個院子都沉浸在一種狂野的喜悅里。
趙剛試圖維持一點秩序,但他很快就放棄了。
他看著這些剛從生死線上走下來的漢子,
看著他們臉上那種毫無保留的笑容,自己也被感染了,端起碗和戰士們喝在了一起。
只有賈栩,坐在院子最角落的一張石凳上。
他面前沒有酒碗,只有一盞粗茶。火光在他的鏡片上跳躍,
讓他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他安靜地看著眼前這片喧囂,像是在看一出與自己無關的戲。
李雲龍晃悠了一圈,終于注意到了這個角落。他端著酒碗,腳步不穩地走了過來。
“參謀長!老賈!”
李雲龍的大嗓門蓋過了周圍的吵鬧。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喝貓尿?來!陪老子喝一碗!”
他把自己的大海碗遞到賈栩面前,碗里渾濁的酒液晃蕩著。
賈栩抬起頭,看了看李雲龍,又看了看那碗酒,沒有接。
“團長,我不會喝酒。”
“屁話!”李雲龍眼楮一瞪,“打了勝仗,天王老子來了都得喝!不喝?你看不起我李雲龍?”
周圍的軍官和戰士們都圍了過來,開始起哄。
“參謀長,喝一個!”
“就是,跟團長喝一個!”
賈栩有些無奈,他站起身,正準備說點什麼。
李雲龍卻不等他開口,他醉眼朦朧地四下掃視,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的一群女人身上。
那是被服廠和婦救會的女同志,她們也聚在一起,小聲地說笑著。
楊秀芹就在其中,她正被幾個姐妹推搡著,臉頰被火光映得通紅。
李雲龍的眼楮一下子就直了。
他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酒碗往旁邊一個戰士手里一塞,撥開人群,徑直朝著楊秀芹走了過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團長又要鬧哪一出。
李雲龍走到楊秀芹面前,兩人隔著三步遠。
他挺直了腰桿,清了清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楊秀芹!”
楊秀芹被他這一下嚇了一跳,身體一縮。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人身上。
“老子,李雲龍!今天當著全團弟兄們的面,問你一句話!”
李雲龍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楊秀芹。
“你,敢不敢嫁給老子?”
整個院子死一樣的寂靜。
連火堆里木柴燃燒的 啪聲都听得一清二楚。
楊秀芹的臉“唰”地一下,從脖子紅到了耳根。她身邊的女同志們也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趙剛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半,他快步想走過去,卻被賈栩伸手攔住了。
賈栩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楊秀芹又羞又惱,她看著眼前這個滿身酒氣、眼神卻亮得嚇人的男人,一時間忘了反應。
李雲龍見她不說話,有些急了。
“你倒是給句痛快話!敢,還是不敢?跟了老子,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誰敢欺負你,老子扒了他的皮!”
這粗俗的求婚詞,讓周圍的戰士們先是錯愕,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哄笑和叫好聲。
“嫁給他!楊主任!”
“團長威武!”
楊秀芹被這陣仗弄得又氣又想笑。她抬起頭,迎著李雲龍的目光,忽然也大聲喊了回去。
“李雲龍!你就會耍嘴皮子!光說不練,誰信你?”
她這一嗓子,潑辣又清脆。
李雲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好!帶勁!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的!”
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老子今天就把話撂這兒!只要你點頭,老子明天就辦婚禮!八抬大轎,把你娶進獨立團的門!”
楊秀芹看著李雲龍那張真誠又帶著傻氣的臉,看著周圍一張張善意起哄的笑臉,她的眼圈忽然有點紅。
她咬了咬嘴唇,在震天的起哄聲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淹沒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里。
戰士們把李雲龍和楊秀芹圍在中間,又唱又跳。
趙剛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他走到李雲龍身邊,拍著他的肩膀。
“老李,恭喜你啊!這可是大好事!這主婚人,我當定了!”
李雲龍咧著大嘴,笑得像個孩子。
“那敢情好!老趙,這事兒就交給你了!一定要給老子辦得熱熱鬧鬧的!”
全團上下都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喜悅之中。反掃蕩的勝利,團長的大婚,真是好事成雙。
只有賈栩,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人群。
他回到角落,從腰間拔出那把繳獲的南部十四式手槍,拿出一塊干淨的棉布,借著火光,開始一下一下,緩慢而專注地擦拭著。
冰冷的鋼鐵在他手中,與周圍的火熱氣氛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穿過跳動的火焰,望向平安縣城的方向。
山本一木。
這場婚禮,就是為你準備的。
……
第二天一早,獨立團的駐地就洋溢著一股喜氣。
戰士們把團部所在的院子打掃得干干淨淨,幾個識字的干部正在裁著紅紙,準備寫喜字和對聯。
趙剛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兒指揮人去借桌椅,一會兒又去後勤那里清點能拿得出手的“喜糖”。
他正拿著一張剛寫好的大紅喜字,反復端詳,嘴里還哼著小曲。
“政委,忙著呢?”
賈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趙剛回過頭,看到賈栩,立刻高興地招了招手。
“參謀長,來得正好!你來看看,我這字寫得怎麼樣?給老李的婚事,可不能馬虎。”
賈栩走過去,看了一眼那張紙,上面用濃墨寫著一個大大的“稲V弊幀 br />
他沒有評價字的好壞,只是平靜地開口。
“政委,婚禮要辦。”
“那當然!”趙剛把喜字小心地放在桌上,“不僅要辦,還要大辦!讓全團上下,都跟著樂呵樂呵!沖沖喜,去去晦氣!”
賈栩點了點頭。
“對,要大辦。”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喜悅的成分。
“辦得越大越好,越熱鬧越好。要讓趙家峪周圍十里八鄉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們獨立團的李團長要娶媳婦了。”
趙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昨天還跟個悶葫蘆似的,今天怎麼也跟著起哄了?我還以為你對這些事不感興趣呢。”
“不光要讓老百姓知道。”
賈栩沒有理會趙剛的調侃,他繼續說道。
“我們還要放出風去,就說為了慶祝團長大婚和反掃蕩勝利,旅長特批,總部首長也會派代表過來觀禮。”
趙剛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
他不是傻子,他從賈栩那平靜得有些可怕的語氣里,听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參謀長,你到底想說什麼?”
賈栩轉過身,面對著趙剛,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
“政委,你想想,山本一木的特工隊在我們手上吃了這麼大的虧,他現在最想做什麼?”
趙剛的眉頭瞬間鎖緊。
“報復。”
“沒錯。”賈栩的嘴角,勾起一個極細微的弧度,“他像一頭受傷的狼,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場子,洗刷恥辱。尤其是想干掉我這個讓他屢次失敗的‘毒士’。”
“而現在,我們給他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賈栩的手,輕輕撫過桌上的大紅喜字。
“一場盛大的、人盡皆知的、甚至連總部首長代表都會出席的婚禮。獨立團所有高級軍官齊聚一堂,防備最松懈,氣氛最熱烈。”
趙剛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終于明白了。
“你……你想利用老李的婚禮,當誘餌?”
趙剛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把婚禮辦成一場鴻門宴?”
“不。”
賈栩搖了搖頭,糾正道。
“不是鴻門宴。”
他看著趙剛,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要給山本一木送上一份他無法拒絕的‘請柬’。”
“我要在這趙家峪,為他和他的特工隊,準備好一口挖好了的,足以將他們全部埋葬的墳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