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弦月如鉤。
歸宗派外門的雜役院,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剩下偶爾幾聲不知名的蟲鳴,在靜謐的夜里回響。
張雲淵的房間內,一盞昏黃的油燈,將兩道對坐的身影,拉得很長。
“馮兄,好久不見。”
張雲淵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的神明靈,似乎又精進了不少。”
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那隨性灑脫的氣質,除了臉上那層薄薄的偽裝,一切,都與記憶中那個攪動了整個甲申風雲的全性掌門,分毫不差。
對面,那被稱為“馮曜”的男人,在听到“神明靈”這三個字的瞬間,臉上那副總是掛著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狂喜、與久別重逢的激動。
他死死地盯著張雲淵,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眸子,在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紅暈。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一聲包含了無盡感慨與激動的、帶著幾分顫抖的呢喃。
“雲淵……”
下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個箭步沖上前,給了張雲淵一個結結實實的、差點把他骨頭都勒斷的熊抱!
“我靠!你小子!你他娘的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無根生,或者說馮曜,他用力地捶打著張雲淵的後背,那聲音里,充滿了劫後余生般的激動與難以置信。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們這幫老家伙了!”
張雲淵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卻也沒有推開他,只是任由他發泄著那份積壓了多年的重逢之喜。
良久,無根生才緩緩松開了手。
他退後兩步,仔仔細細地,將張雲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仿佛要將他這幾十年來的變化,都刻進自己的腦子里。
“你小子,一點沒變啊。”
他嘖嘖稱奇,“還是這副小白臉的模樣,難怪一來就招蜂引蝶的。”
張雲淵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還不是一樣?怎麼保養的?這麼多年,也不見老。”
無根生哈哈大笑︰
“這仙域的流速的確與外界不同,我之前做過測算,異人界一個月,大概相當于仙域一天。”
“我到這里也有近三年的時間了,算下來,外界差不多已是七十年了吧?”
張雲淵心想,難怪無根生的容貌沒什麼變化,才兩三年而已,以他如今的修為,差不多七八十歲才開始進入中年。
現在剛四十出頭,遠遠不到衰老的時候。
“難怪,我還以為你在這得了什麼機緣,開始長生不老了。”
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隔閡與陌生,都在這熟悉的、充滿了默契的調侃中,煙消雲散。
“快跟我說說,這些年,外面都怎麼樣了?”
無根生激動地拉著張雲淵坐下,迫不及待地問道︰
“全性呢?那幫不成器的家伙,沒把老子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給敗光吧?”
張雲淵看著他那雙充滿了期盼的眼楮,心中竟有幾分忐忑。
畢竟,全性再怎麼不堪,也是自己這位摯友傾注過心血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全性……已經沒了。”
無根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張雲淵迎著他錯愕的目光,語氣平淡地補充道︰
“被我平了。”
“如今的全性,跟你當年剛加入,還沒改造時沒什麼兩樣,藏污納垢,盡是些喪心病狂的邪魔外道。”
“之前出了一個代掌門,叫龔慶,勾結仙域八派,想要抓天師府的弟子們送到仙域當新血。
我的三師兄田晉中為了守山,被兩儀派的人殺了。
我殺了那幾個畜生,龔慶帶全性所有高手去甘北草原和我決戰,結果被我全殺了。”
“這些高手被滅了以後,全性也失去了支撐,在正道的絞殺之下,逐漸消亡了。”
張雲淵說完,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無根生,等待著他的反應。
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不知道,這位視全性如畢生基業的摯友,能否理解。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動,將房間內的沉默拉得愈發漫長。
無根生臉上的錯愕與不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那雙總是閃爍著不羈光芒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萬年寒潭般的死寂。
許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卻又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決然。
“該殺!”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仿佛要將那份屬于過往的、早已腐朽的羈絆,也一並咽下。
“算了,不說這些了。”
他很快便調整好了情緒,再次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說說你,你怎麼會到這鬼地方來的?”
張雲淵便將自己從哪都通找到信息前往昆侖山,最終來到這所謂的昆侖仙域的經歷,簡略地說了一遍。
無根生听完,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
他一拍大腿,“當年我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大道’,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撕開了一道空間裂縫,被卷了進來。”
“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白日飛升,到了傳說中的仙界了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結果發現,這狗屁的仙域,根本不是什麼仙境,而是一個更加殘酷、更加遵循弱肉強食法則的修羅場。”
“這里的天地靈氣雖然濃郁,但所有的資源,早已被那所謂的‘五門八派’瓜分殆盡。
我們這些沒根沒底的異人,在他們眼里,連螻蟻都不如。”
“我剛來的時候,也是東躲西藏,不過好在靠著口才,慢慢積累起一些本錢,修為突破以後,正好看到了歸宗派的入門考核。”
無根生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心有余悸的表情︰
“雖然歸宗派已經衰落,但好歹也是八派之一,加入以後,外面的那些狗屁散修和地痞流氓再也不敢得罪咱了。
更何況這歸宗派的法門和我神明靈高度相似,修煉起來也容易。”
“你小子倒是機靈,一來就知道找組織。”
他拍了拍張雲淵的肩膀,臉上滿是欣慰。
“你放心,我現在雖然只是個外門弟子,但憑著我這後天巔峰的修為,在外門這一畝三分地上,也算是個說得上話的人物。”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以後你就跟著我混,我罩著你!保證讓你在這歸宗派里,橫著走!”
張雲淵看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只是笑了笑,並未立刻暴露自己那早已達到先天後期的真實修為。
他知道,無根生雖然看起來玩世不恭,但骨子里的那份驕傲,卻比誰都強。
自己若是現在就告訴他,自己的實力早已遠超于他,未免有些太過打擊人了。
故人重逢,還是讓他多得意一會兒吧。
“那以後,就多謝馮兄關照了。”
張雲淵對著他,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
“嗨呀,自家兄弟,客氣什麼!”
無根生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好奇地湊了上來。
“對了,你小子,這些年,成家了沒?有沒有給我找個弟妹啊?”
張雲淵的臉,在听到這話的瞬間,幾不可查地,微微一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