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墨菲在養傷期間,又從漢克那里听到了,有兩名馬夫從黃昏山脈中掙扎著回到了城堡。
一位是名叫西克的老馬夫,另一位是名叫卡爾較為年輕的馬夫。
據說,他們兩人的狀況比墨菲當初更加淒慘,老西克在逃亡途中不知吃壞了什麼東西,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終日躺在草墊上。
而卡爾雖然神志清醒,能夠行動,但右臂嚴重骨折,只用簡陋的樹枝和布條固定著,每走一步都疼得冷汗直流。
他們的回歸也為城堡增添了幾分新鮮的談資。
人們感嘆他們的幸運,也憐憫他們的遭遇。
墨菲在漢克的攙扶下,先去探望了卡爾。
年輕的馬夫靠在草墊上,右臂重新用粗糙的布條綁著幾根木板作為固定,臉色異常蒼白。
“我們在林子里失散了,”卡爾的聲音虛弱,“我躲在一個樹洞里整整兩天,直到後面才敢出來……”
墨菲听了他的經歷,輕聲安慰他,叫他好好養病。
隨後他又去看了老西克。
這位老馬夫的情況更糟,他雙眼深陷,顴骨高高凸起,躺在草墊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墨菲靠近時,老西克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按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他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這讓墨菲心中也難免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然而,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消息最先是從馬廄那里傳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
“听說了嗎?那個卡爾……他,他偷了東西!”
“偷東西?一個馬夫能偷什麼?”
“不是普通的玩意兒!”傳播消息的人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其中的興奮與恐懼,“據說是吉米大人貼身藏著的一枚徽章!銀質的,上面還嵌著一小塊藍寶石!被凱爾文大人審問出來!”
墨菲听到這里時,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吉米,正是那位一開始被爆頭而死的扈從。
流言如同野火般在城堡底層蔓延。
細節變得越來越清晰,那枚徽章似乎是老吉米交給吉米的家族傳承信物,意義非凡。
卡爾在吉米被爆頭,敵人進攻的時候,突然心生貪婪,摸了吉米的尸體將徽章偷偷藏了起來。
或許他以為,在那種混亂的環境下,沒人會注意到一枚小小的徽章,而這塊貴金屬和寶石,足以讓他賺取一大把的錢財。
卡爾低估了貴族們和騎士們的手段。
在鷹眼凱爾文銳利的目光下,卡爾露出了一絲破綻,就被強行帶走審問。
審問是在地牢里進行的,具體過程無人知曉。
但據守衛地牢的衛兵酒後含糊的透露,卡爾被打得遍體鱗傷,十指盡碎。
他倒是聰明,懂得將徽章埋在外面,但在嚴刑逼供下,最終還是吐露了埋藏地點。
扈從老吉米親自帶人去挖掘,果然在他說的地方找到了那枚家族徽章。
判決來得極快。
偷竊扈從遺物,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時刻,這不僅是盜竊,更是對騎士尊嚴和貴族體系的嚴重挑釁。
……
正午時分,墨菲正靠在窗邊,呼吸著陽光,感受體內“氣”的微弱流轉,窗外卻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騷動。
他推開狹小的窗戶,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押解著一個身影,正走向馬廄區的大門。
那個身影佝僂著,幾乎是被拖行前進,破爛的衣物下露出纏著骯髒布條的斷臂,臉上布滿了青紫的淤傷和干涸的血跡。
是卡爾。
城堡大門前的空地上,絞刑架已經立起。
不少僕役、士兵都被勒令前來觀看,剛才卡爾前往馬廄區就是一種通知,以儆效尤。
墨菲自然也在人群中,看到已經癱瘓在床、無法動彈的老西克都被兩個士兵用擔架抬來,強制觀看這場處刑。
卡爾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沒有掙扎,也沒有求饒,只是茫然地睜著眼楮,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老吉米站在絞刑架前,聲音冰冷而威嚴︰“這個卑賤的馬夫,竟敢褻瀆騎士的遺物!吉米的徽章代表著我們家族的榮耀,豈是這等賤民可以染指的?今日處以絞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明白,冒犯扈從尊嚴的下場!”
絞索套上他脖頸的那一刻,墨菲仔細觀看,將這一幕深深地記在心中。
而後他就看到卡爾的身體在空中微微抽搐,那雙茫然的眼楮漸漸失去光彩,最終變得徹底空洞無神。
像一具破敗的玩偶,在風中輕輕晃動。
周圍的僕役們大多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議論紛紛。
“活該!一個馬夫也敢偷大人的東西!”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這種不懂規矩的人,死了也是自找的!”
那具尸體在那里懸掛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才被取下。
每一個待在城堡的人,都無法忽視這個恐怖的景象,但眾人似乎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仿佛這不過是城堡生活中尋常的一幕。
事後,墨菲回到房中,沉默地關上了窗戶,房間內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他的心髒在黑暗中沉穩地跳動,沒有過多的恐懼,只有一種冰冷的寧靜。
他想起自己埋藏在新林鎮外的那包屬于托米漢的金幣和銀幣。
當時只是出于謹慎,不想在身上留下過多不屬于自己的痕跡。
現在看來還是不夠,如果沒有【吐納導引】改變呼吸和心跳,在凱爾文的鷹眼下什麼謀劃都無法隱藏。
【吐納導引】嗎?
他輕輕撫摸著身上的外傷,感受著皮下早已活躍的新生力量。
他再次堅定了自己的道路。
隱藏,修煉,等待。
直到擁有足夠的力量,能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之前,絕不行差踏錯半步。
卡爾的結局,就是他最好的警示。
……
時間又過去了一周,再也沒有馬夫從黃昏山脈中歸來。
日子終究要過下去,城堡中原本籠罩的悲傷氛圍漸漸消散。
有人看見男爵夫人在花園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扈從老吉米據說也找到了新的情人,時常能在酒館看見他與一位年輕女子談笑風生。
至于墨菲?
雖然早有傳言說墨菲和漢克將被分配到公共馬廄,但這個調動遲遲沒有正式下達,只有巴特一人被調去了那里。
墨菲的傷勢“逐漸好轉”後,便回到了馬廄干活。
只是如今情況已大不相同。
約爾的戰馬永遠留在了黃昏山脈,他和漢克失去了專屬照料的坐騎,只能做些零散的雜活。
往日里那些優質的燕麥、飽滿的大豆、曬干的魚仔,這些原本可以合理克扣一點的戰馬飼料,如今也與他們無緣了。
這日午後,墨菲正推著一車干草穿過城堡後院。
恰巧遇見了正在漿洗衣物的湯姆、杰克和威爾。
三個雜役一見到他,手上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湯姆最先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略顯局促地道︰“墨菲。”
他本不想打招呼,但墨菲畢竟是馬夫,地位在他們這些最低等的雜役之上。
在堡內生活了這麼久,湯姆早已深諳人情世故,知道維持表面關系的重要性。
杰克和威爾也連忙跟著打招呼,眼神閃爍不定,不敢直視墨菲。
墨菲淡淡點頭,沒有停留,推著草車繼續前行。
他能感覺到背後三道目光正緊緊跟隨著自己。
不過,他毫不在意。
待他走遠,威爾才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甘︰“瞧他那副樣子,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杰克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旁人,這才接口︰“得意什麼?我听說約爾大人雙腿殘廢,騎士之路已經到頭了。他和漢克馬上就要被分配到公共馬廄,到時候看他還怎麼神氣!”
“就是,”湯姆撇撇嘴,“等到了公共馬廄,看他還能不能……”
話音未落,三人突然同時噤聲,不約而同地望向城堡大門的方向。
就在不久前,他們親眼目睹了卡爾被吊死的全過程。
那個偷竊徽章的年輕馬夫,在被審問時十指盡碎,渾身是傷,最後像塊破布一樣掛在絞刑架上晃蕩了一整天。
威爾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聲音變得干澀︰“我們、我們還是少說兩句吧。”
杰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卡爾不過是偷了一枚徽章,就落得這樣的下場。要是被人听見我們在非議……”
三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
在城堡里,議論一位扈從,哪怕是已經殘廢的扈從同樣是重罪。
湯姆率先回過神來,刻意提高了音量︰“今天的衣服還沒洗完呢,得抓緊時間了。”
其他兩人會意,立刻埋頭用力搓洗起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顫抖的雙手和蒼白的臉色,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恐懼。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一名管事看見。
他停下腳步,嚴厲的目光在三個雜役身上掃過︰“在干什麼呢?干活干得那麼慢!今天的活干不完,誰都別想吃飯!”
“是、是,管事大人。”
三人連聲應道,手上的動作更加賣力了。
傍晚時分,墨菲照例去井邊打水。
在那里,他偶遇了同樣在打水的巴特。
這位被調去公共馬廄的馬夫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墨菲問道︰“公共馬廄那邊怎麼樣?”
巴特苦笑著搖頭︰“一天要照料六、七匹馬,工錢卻只有以前的一半。那些拉車的駑馬,再怎麼精心照料也不可能像戰馬那樣油光發亮。”
他羨慕地看了墨菲一眼︰“倒是你們這邊,約爾大人雖然雙腿不便,但還是想辦法把你們留在了主馬廄。”
墨菲輕輕搖頭︰“我不懂這些。”
他頓了頓,安慰道︰“未來會有更多戰馬的,以你的經驗,一定能去養好它們。”
巴特听懂了墨菲的暗示,堡內損失慘重,男爵大人遲早會招新的扈從,只是這話不便明說。
“但願如此吧,可是北方商路……”
他說到這里嘆了口氣︰“不過都不如約爾大人厲害。”
然後第二天清晨,墨菲正在清理馬廄時,就見到了那位厲害的約爾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