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散完畢後,暮色漸沉。
杜瓦爾男爵堡巨大的輪廓在夕陽余暉中顯得格外森嚴。
墨菲拖著疲憊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堡大門。
他刻意調整著呼吸,讓氣息顯得短促而紊亂,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
“站住!什麼人!”
兩名守門衛兵立刻警覺地舉起長矛,交叉攔住去路。
當他們借著火把的光芒看清來人時,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奧睿利安在上……”年輕些的衛兵瞪大了眼楮,“你是……墨菲?那個跟著莫比大人進山的馬夫?”
墨菲在城堡的僕役中是比較出名的,門前的衛兵別的不行,記憶一定要好。
所以哪怕衛兵不經常見到墨菲,也仍舊記得。
然而眼前的墨菲狼狽得幾乎認不出來。
原本整潔的衣物已經成了襤褸的布條,勉強遮體。
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劃痕,有些傷口還混著泥濘,看起來觸目驚心。
亂發如同枯草,黏連著塵土與落葉,臉上除了深深的疲憊,只剩下驚魂未定的惶恐。
年長的衛兵上前兩步,借著火光仔細打量︰“奧睿利安在上,你竟然……竟然活著回來了?”
“是……是我。”
墨菲的聲音沙啞得幾乎听不清,他適時地晃了晃身子,仿佛隨時會倒下︰“僥幸……逃了條命……”
“快扶住他!”
年長衛兵連忙招呼同伴。
兩人一左一右攙住搖搖欲墜的墨菲,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到底發生了什麼?其他人呢?還有其他幸存者嗎?”
墨菲虛弱地搖頭,眼神空洞︰“突然遇到敵人……大家……大家都散了……”
說到這里,他流露出一絲崩潰,以及一絲喜悅︰“我……我拼命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回城堡……”
見他這副模樣,兩名衛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他們顯然已經听說這次行動的慘重損失,明白一個馬夫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
年長衛兵拍了拍墨菲的肩膀︰“好了好了,能回來就好。快進去找管事報到吧。你這身傷得趕緊處理。”
年輕衛兵也道︰“願奧睿利安指引你,小子,你真是走運。”
墨菲低著頭,用含糊的嗚咽表示感謝,在衛兵的目光注視下,一步一瘸地挪進了城堡大門,身影漸漸融入堡內昏暗的陰影中。
堡內的氣氛比往日更加肅穆,偶爾走過的僕役都低著頭,行色匆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哀傷。
墨菲熟門熟路地朝著管事房的方向走去,腳步虛浮,身形搖晃。
沿途遇到的幾個僕役看到他這副模樣,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詢問是否要幫忙,墨菲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管事房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溫暖的燭光。
墨菲在門前停下,深吸一口氣,將呼吸調整得更加急促紊亂,然後推門而入。
老管事正坐在桌前,手中拿著一份剛剛從彌撒儀式上帶回來的禱文冊子,正仔細地整理著今日參加儀式的賓客名單。
听到動靜,他頭也不抬地呵斥︰“誰讓你不敲門就……”
當他抬起頭看清站在門口的人時,手中的冊子“啪”地一聲掉在桌上。
“墨……墨菲?”老管事的聲音因震驚而顫抖,“你還活著?”
“管……管事大人……”墨菲的聲音微弱得幾乎听不見,“我……我回來了……”
他適時地向前踉蹌一步,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
老管事連忙站起身,繞過桌子快步走來。
“奧睿利安在上,這真是……”老管事上下打量著墨菲,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其他人呢?托米漢大人呢?”
墨菲搖了搖頭,和在門衛那里一樣,眼神中流露出恐懼與茫然︰“我們……我們遇到了襲擊……大家都走散了……我……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同時暗中運轉【吐納導引】的法門,繼續刻意擾亂體內氣息的流轉。
一股逆行的氣息在經脈中橫沖直撞,帶來陣陣眩暈。
他配合著這股不適,讓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我……我只記得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墨菲的聲音斷斷續續,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律,“穿過樹林……越過溪流……渴了就喝露水,餓了就啃野果……好幾次累得昏倒,醒來後又繼續往前爬……整整五天,才終于看到大道……”
老管事皺起眉頭,正要繼續追問,卻見墨菲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
“墨菲?你還好嗎?”
“我……我覺得……”
墨菲的話未說完,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氣,隨後雙眼一翻,整個人軟軟地向前倒去。
在倒下的瞬間,他刻意放松了全身肌肉,讓摔倒的姿勢顯得更加自然。
後腦輕輕磕在石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這一下雖然不重,但足以讓他的暈厥看起來更加真實。
“墨菲!”
老管事驚呼一聲,連忙蹲下身查看。
只見墨菲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呼吸微弱而紊亂,完全是一副受傷力竭暈厥的模樣。
“來人!快來人!”
老管事朝門外喊道。
很快,兩個健壯的雜役聞聲趕來。
看到倒在地上的墨菲,他們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把他抬到治療室去,”老管事指揮道,“小心點,他傷得不輕。”
雜役們小心翼翼地將墨菲抬起。
在移動的過程中,墨菲始終保持意識清醒,但全身肌肉放松,呼吸微弱,運用【吐納導引】的法門,完美地維持著昏迷的假象。
治療室里彌漫著草藥的味道。
值守的醫師檢查了墨菲的狀況,仔細查看了他身上的傷口。
“多處擦傷和劃傷,有些已經感染了,”醫師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體力嚴重透支,精神似乎也受到了很大刺激。讓他好好休息吧,我給他用些安神的草藥。”
墨菲感覺到清涼的藥膏涂抹在傷口上,隨後是一碗苦澀的湯藥被小心地喂下。
他配合著無意識地吞咽,同時繼續維持著昏迷的狀態。
約莫一個時辰後,治療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醫師,我听說……听說墨菲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是漢克的聲音。
墨菲在心中微微一笑,但表面上仍然一動不動。
醫師回答道︰“是的,他剛剛被送過來,狀況很不好,身上都是傷,現在還昏迷著。”
漢克快步走到床邊,當看清床上的人確實是他以為已經死去的墨菲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奧睿利安啊……真的是他……”漢克的聲音因激動而哽咽,“我們都以為他……以為他……”
他始終對于讓墨菲代替自己進入黃昏山脈有一股愧疚。
要是墨菲死了就算了,但還活著的話……
漢克伸出手,似乎想踫踫墨菲以確認這不是幻覺,但又怕驚擾到傷者,手懸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漢克急切地問醫師︰“他怎麼樣了?嚴重嗎?”
“身上的傷倒是不致命,但體力透支得很厲害,精神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醫師嘆了口氣︰“讓他好好休息吧,能活著回來已經是奇跡了。”
漢克在床邊坐下,目光緊緊盯著墨菲蒼白的面容,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們都听說了山里發生的事情,”漢克低聲對昏迷的墨菲說道,仿佛這樣能讓他好受些,“死了好多人……莫比大人、沃爾特大人、吉米大人……我們都以為你也……”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隨後繼續說道︰“約爾大人傷得很重,騎士之路怕是……唉,現在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墨菲維持著均勻的呼吸,心中卻在快速思考。
漢克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自己賣人情果然賣對了,漢克本來就有一定老好人的屬性。
但是約爾怎麼了?
路上打听的時候听說他受了重傷,現在漢克又說……
約爾的地位可是事關墨菲的地位,不怪乎他不關注。
然而現在假裝昏迷,又不好詢問。
又過了一個時辰,在醫師確認墨菲的狀況穩定後,漢克主動提出︰“醫師,讓我帶他回房間休息吧。在這里他也睡不安穩,回去我還能照顧他。”
醫師思考片刻後點了點頭︰“也好,記得按時給他換藥。如果晚上發熱,立刻來找我。”
漢克呼來幾個馬夫,一起小心翼翼地將墨菲抬回宿舍。
馬夫宿舍位于各個馬廄的旁邊,方便排便于夜間照料馬匹,同時節省空間。
漢克將墨菲抬進他們共同的房間,小心地將他安置在床上。
房間很簡陋,兩張窄床,一個破舊的衣櫃,還有一張小桌子。
但此刻,這里卻是墨菲計劃中最安全的避風港。
漢克細心地為墨菲蓋好薄毯,又打來一盆清水,用布巾蘸水輕輕擦拭他臉上的污垢。
動作輕柔,生怕弄痛了他。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啊,兄弟……”漢克一邊擦拭一邊低聲自語,“能從那場災難中活下來……”
就在這時,墨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先是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眼皮輕輕顫動,然後緩緩睜開了眼楮。
漢克驚喜地叫道︰“墨菲!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墨菲的眼神先是茫然地環顧四周,最後聚焦在漢克臉上,適當地流露出困惑與恍惚︰“漢克?我……我這是在哪里?”
漢克連忙解釋道︰“在我們的房間啊。你在管事那里暈倒了,醫師已經給你處理過傷口了。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墨菲皺起眉頭,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我只記得……記得終于看到了城堡的大門……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聲音依然虛弱,但比之前有了一些力氣。
漢克安慰道︰“你已經回到城堡了,安全了,好好休息吧,別再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墨菲輕輕點頭,閉上眼楮,但很快又睜開,仿佛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約爾大人……他怎麼樣了?我在路上,听說他……”
漢克的臉色黯淡下來︰“約爾大人傷得很重,雙腿怕是廢了。騎士之路,到此為止了。”
墨菲浮現出悲傷與震驚,半真半假︰“怎麼會這樣……”
漢克打斷他︰“別說這些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傷。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
漢克起身離開房間後,墨菲緩緩閉上眼楮,第一步已經成功,他以一個合理的狀態回到了城堡,沒有引起過多的懷疑。
那麼接下來,估計就是應付城堡里老爺們的審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