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那座曾被稱為“家”的殘骸與灰燼。凌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郊外一片靜謐的樹林里,用雙手刨開泥土,為父親凌天立了一座簡單的墳塋。沒有墓碑,只有一顆從廢墟中撿回來的、已被燻黑的齒輪狀金屬小零件,被凌雲鄭重地放在墳頭——那是凌天曾經“科學家”身份在凌雲心中留下的唯一具象印記。
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種掏空般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迷茫。父親的謊言、突如其來的力量、體內的陌生聲音……一切都在沖擊著他十四年來的認知。那個名為“骷髏”的存在在他問出“報什麼仇”後便再度沉寂,無論他如何在心中呼喚,都得不到回應。
“天組織……”凌雲喃喃自語,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並不知道天組織的具體位置,但那個名字在腦海中浮現時,一股微弱的、仿佛來自血脈深處的牽引感,指向城市北方連綿的群山。
他沒有任何行李,只有身上這套沾滿煙塵和血跡的校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凌雲邁開腳步,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憑借那微弱的感應,在荒蕪的山野間穿行。二級異能者的身體素質比普通人強不了太多,一夜的奔逃、激戰和埋葬父親,早已耗盡了他的體力。元氣更是近乎枯竭,右眼即便緊閉,也傳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那是過度使用“天啟之眼”的後遺癥。
天亮時分,他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蜷縮進去,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昏睡。
夢中,火焰肆虐,父親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隱若現,嚴明、林風、趙坤扭曲的笑臉環繞四周,最後,一切都被一個巨大的、散發著銀光的骷髏虛影所覆蓋……
“醒來!”冰冷的聲音直接在腦海炸響。
凌雲猛地驚醒,冷汗浸濕了後背。洞外已是黃昏。
“你…你還在?”凌雲在心中問道。
“你我一體,除非你死,或者我找到新的宿體。”骷髏的聲音毫無感情,“繼續趕路。你的身體太弱,需要盡快補充能量和提升基礎實力。”
“你還沒告訴我,報仇是什麼意思?時間不多了又是指什麼?”
“到達天組織,你自然會知道一部分。現在,知道太多對你無益。優先任務是活下去,並變得更強。”
凌雲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干癟的肚子。強烈的饑餓感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他走出山洞,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向北。途中,他幸運地找到幾顆野果樹,勉強果腹。
又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跋涉,在那股牽引感越來越強烈時,他來到了一片看似普通的山谷入口。谷口彌漫著淡淡的霧氣,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
“就是這里?”凌雲疑惑。
“元氣屏障,拙劣的偽裝。”骷髏評價道,“用你的眼楮,集中精神看。”
凌雲依言,嘗試調動那微薄的元氣匯向右眼。一陣輕微的眩暈感傳來,他緊閉的右眼皮下,似乎有微光流轉。再次“看”向谷口時,眼前的景象變了——那層薄霧仿佛被無形之手撥開,露出後面一條蜿蜒向上的石階,石階盡頭,隱約可見一片依山而建的古老建築群,風格冷峻,帶著歲月的滄桑感。
他深吸一口氣,踏上了石階。
就在他踏上第一級台階的瞬間,兩側山林中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兩道身影。左邊一人身著黑色勁裝,臉上帶著半張金屬面具,眼神銳利如鷹,手中把玩著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匕首,氣息大約在四級左右。右邊一人則穿著寬松的白色練功服,面容平和,但眼神深處透著審視,實力同樣是四級。
“站住。私人領地,閑人免進。”黑衣男子聲音冷硬。
凌雲停下腳步,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壓迫感。“我…我來找天組織。”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著凌雲,目光在他緊閉的右眼和破損的校服上停留片刻︰“小朋友,這里不是什麼游樂園。天組織也不是誰想加入就能加入的。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凌雲張了張嘴,體內骷髏的聲音突然響起︰“告訴他們,你是‘淵’的兒子。”
雖然不解,但凌雲還是依言說道︰“我叫凌雲。是…‘淵’讓我來的。”
“淵?”黑衣男子和白衣男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黑衣男子語氣稍緩︰“證據?”
凌雲從脖子上解下一條細細的銀鏈,鏈子上掛著一個不過指甲蓋大小的黑色金屬片,上面刻著一個極其復雜的、類似分子結構的圖案。“這是我父親給我的,他說如果有一天找不到他,可以帶著這個來找天組織。”這是凌天在他十歲生日時送給他的“護身符”,他從未想過這竟真的是一份憑證。
白衣男子上前一步,接過金屬片,仔細感應了片刻,點了點頭︰“確是‘淵’的印記。”他看向凌雲的眼神多了幾分復雜,“跟我來吧。”
黑衣男子則再次隱入了山林。
凌雲跟著白衣男子走上石階,穿過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元氣屏障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片氣勢恢宏的建築群坐落在山坳之中,亭台樓閣,飛檐斗拱,與現代都市風格迥異,空氣中彌漫著遠比外界濃郁的元氣,讓凌雲精神一振。
他們穿過廣場,來到一座大殿前。殿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匾額,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引賢殿”。
殿內,一名身著青色長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閉目養神。他面容清 ,氣息深沉如海,凌雲根本無法感知其具體等級。
“墨長老,”白衣男子恭敬行禮,“帶來一人,自稱‘淵’之子,持信物前來。”
墨長老緩緩睜開雙眼,那一瞬間,凌雲感覺仿佛有兩道電光射向自己,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老者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最終定格在他緊閉的右眼上。
“凌天…死了?”墨長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凌雲心頭一顫,鼻子發酸,強忍著點了點頭︰“……是。”
“怎麼死的?”
“被…被我的三個同學,放火燒死的。”凌雲的聲音帶著壓抑的仇恨。
墨長老微微蹙眉︰“三個同學?凌天雖不擅戰斗,但也是五級異能者,豈是尋常學生能害的?”
“他們…他們是異能者,帶頭的是三級,但他們用了詭計……”凌雲不想說出自己覺醒和復仇的細節,那太過驚世駭俗。
墨長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轉而說道︰“天組織,並非慈善之地,也非避風港。這里是反抗‘鳥籠’的據點,是追求異能者真正自由的火種。每一個加入者,都必須證明其價值與忠誠。即便你是‘淵’之子,亦不能例外。”
“我明白。”凌雲挺直了脊梁,“我需要做什麼?”
“測試。”墨長老言簡意賅,“第一,測你的元氣等級與潛能。第二,測你的心性與意志。”他揮了揮手,“帶他去‘測元殿’。”
白衣男子應聲,領著凌雲轉向側殿。
測元殿中央,矗立著一塊約一人高的透明水晶——“窺天鏡”。水晶旁站著一位面無表情的中年執事。
“將手放在鏡面上,全力運轉你的元氣。”執事指示道。
凌雲依言將手按在冰涼的水晶上,調動起體內那稀薄的元氣。窺天鏡微微一亮,鏡面深處浮現出模糊的兩道淡金色紋路,閃爍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二級,初階。元氣儲量稀薄,質量…尚可。”執事的聲音毫無波瀾,記錄著,“潛能評估…下等。”這個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凌雲的年齡和表現出來的實力完全不符一個有天資的異能者。
周圍幾個同樣等待測試或圍觀的天組織年輕成員,不由得發出幾聲低低的嗤笑。
凌雲臉上一熱,收回了手。
“下一個,心性試煉,‘問心路’。”執事指向大殿後方一條幽深、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廊。
問心路,據說能映照出闖入者內心的恐懼、欲望與執念。凌雲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踏入長廊的瞬間,周圍景象驟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燃燒的家,火焰舔舐著他的皮膚,父親痛苦的呼喊聲在耳邊回蕩。“凌雲…救我…”嚴明、林風、趙坤的身影在火海中獰笑。
“不!!”凌雲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幻象如影隨形。緊接著,場景變換,他看到了自己操控骷髏捏爆三人的血腥場面,鮮血濺到臉上的觸感無比真實。內心的暴戾、仇恨、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快意,被無限放大。
“殺戮…毀滅…這才是你的本性…”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不…不是的…”凌雲艱難地抵抗著,他知道這是幻象,但情感上的沖擊卻無比真實。他想起了父親告誡他要“平凡”的話語,想起了蛋糕掉在地上那一刻的絕望……
就在他心神即將失守之際,右眼突然傳來一股清涼的氣息,瞬間流遍全身,眼前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是那個骷髏!它雖然沒有說話,但這股清涼的氣息幫助他穩住了心神。
幻象再次變化,這次,他看到了高聳入雲的議會大樓,看到了秦岳那雙深邃而威嚴的眼楮,正透過無盡的虛空冷漠地注視著他。一股龐大如山的壓力轟然降臨,讓他幾乎要跪伏下去。
“臣服…或者毀滅…”宏大的聲音直接沖擊他的靈魂。
“報仇…”這一次,是骷髏那冰冷的聲音在他腦海中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亙古的恨意。
凌雲猛地抬頭,緊閉的右眼仿佛要燃燒起來,他對著那虛幻的秦岳影像,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
“ 嚓!”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幻境徹底消失,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問心路的盡頭,渾身被冷汗濕透,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大殿內,墨長老和幾位執事看著窺天鏡旁一塊顯示問心路情況的副鏡,鏡中剛剛清晰地顯示了凌雲經歷的一切幻象(直到秦岳影像出現前),以及他最後沖破幻象的表現。
“二級實力,卻能如此快通過問心路…尤其能抵抗‘權柄威壓’的幻象…”一名執事面露驚訝,“此子心性之堅,遠超其元氣等級所示。”
墨長老目光深邃,看著鏡中凌雲那雙雖然疲憊卻燃著火焰的眼楮,緩緩道︰“仇恨是強大的動力,卻也可能是毀滅的導火索。記錄︰凌雲,元氣等級二級,潛能評估暫定‘下等’,心性評估…‘上等’。”
他頓了頓,對旁邊的白衣男子吩咐道︰“帶他去‘潛龍閣’安置,暫編外圍成員。他的事,我會親自向首領匯報。另外,通知‘諦听’內部的暗線,查證凌天死亡事件的詳細情報,以及…秦岳最近的動向。”
“是。”
凌雲並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高層的注意。他跟著白衣男子來到一片相對簡陋的居住區——潛龍閣,這里是天組織外圍成員和新人的住處。他被分配到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目光,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他癱坐在床上,感受著體內幾乎空空如也的元氣和右眼持續的隱痛。
“我需要力量。”他在心中對骷髏說。
“你的身體是破水桶,存不住水。”骷髏回應,“先修復暗傷,夯實基礎。天組織應該有基礎的元氣修煉法門,你去要來。另外,盡快尋找能補充元氣和滋養精神的天材地寶。”
“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幫我?”
“我是‘寂滅’。幫你,即是幫我自己。你的‘天啟之眼’是鑰匙,而我的仇恨,是燃料。秦岳…他奪走了我的一切,摧毀了我的時代…你必須在他完成‘淨化之日’前,擁有足以對抗他的力量…”
“淨化之日?”凌雲捕捉到一個關鍵詞語。
但寂滅的聲音再次低沉下去,似乎透露這些信息已經消耗了它不少力量︰“……努力活下去,變強吧。在你足夠強大之前,知道太多……只會讓你死得更快……”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凌雲打開門,外面站著一位笑容和煦的年輕人,看起來十八九歲,實力大約三級。“你好,新來的?我叫李沐,墨長老讓我給你送些東西。”他遞過一個包裹,里面是兩套干淨的天組織制式灰色衣袍,一本薄薄的冊子——《基礎引元訣》,以及一小瓶標注著“初級回元丹”的丹藥。
“謝謝。”凌雲接過東西。
“不客氣。大家都是對抗‘鳥籠’的同伴嘛。”李沐笑道,“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我住在隔壁。對了,明天早上廣場有集訓,是所有外圍成員都必須參加的,別忘了。”他又壓低聲音,“小心點,組織里也不全是好人,有些人…挺排外的。”
送走李沐,凌雲關上門,拿起那本《基礎引元訣》。他知道,這是他踏上復仇之路的第一步。他翻開書頁,借著窗外透入的月光,一字一句地研讀起來。
在他看不見的陰影角落,一雙冰冷的眼楮,正透過潛龍閣的窗欞,無聲地注視著他這個新來的、“關系戶”般的二級少年。
遠在首都,最高議會大廈頂層辦公室內。
秦岳正在批閱文件,動作忽然微微一頓。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牆壁,望向了北方。
“有趣…”他輕聲自語,指尖在辦公桌上輕輕敲擊著,“‘淵’死了…死因蹊蹺。他那個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兒子,卻出現在了天組織的據點…而且,根據‘諦听’剛剛傳回的模糊能量監測報告,那個小城昨晚出現了短暫而劇烈的異常能量爆發,性質…古老而暴戾…”
他按下通訊器︰“加大對‘天組織’北部山谷據點的監控等級。重點留意一個名叫凌雲的十四歲少年,二級異能者,右眼可能存在異常。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覺醒的異能…究竟是什麼。”
“是,秘書長。”
秦岳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
“變數…總是讓人期待。只是不知道,這顆新生的棋子,最終會落入誰的棋盒呢?”
夜幕下的武國,暗流愈發洶涌。而凌雲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