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打架這種好事,竟然現在才叫我。”
一道帶著幾分不滿與戲謔的聲音,突兀地在角斗場上空響起。
眾人抬頭,只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凌空而立,來人正是夢魘。他俯瞰著下方,目光先是掃過甦墨,隨後便落在了氣息略顯萎靡的阿歷克塞一世身上,那雙豎瞳中閃過一絲驚異。
“不錯嘛,有點東西嘛,不愧是第一個達到那一步之人。”夢魘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除了甦墨,在場所有人,包括戰羿、劉會長,乃至黑岩和赤姬,皆是一怔,不明白夢魘所說的“那一步”究竟意是什麼。
唯有甦墨心中了然,在另一個世界,阿歷克塞一世是第一個超越鎮國級的存在。
赤姬祀長目光微凝,眼前這位突然出現的中年男子,氣息赫然是一位真正的化域境強者,而且給她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她輕聲詢問道︰“這位是?”
劉會長連忙上前一步,躬身介紹︰“赤姬祀長,這位是夢魘前輩。”
“既然也是客人,”黑岩緩緩開口,聲音比之前沙啞了許多,他深深看了一眼阿歷克塞一世,又瞥了一眼空中的夢魘,“那麼諸位就隨我來吧。”
說完,他不再多看滿地的狼藉和數萬依舊處于震撼失語中的族人,轉身,朝著角斗場一側的通道走去。赤姬祀長立刻緊隨其後。
甦墨與戰羿交換了一個眼神,扶住阿歷克塞一世,跟上了黑岩的步伐。離開了這片依舊彌漫著狂野氣息與血腥味的地下角斗場。
穿過來時那些錯綜復雜的石屋和通道,黑岩帶領眾人來到了部落聚居地最深處,一面陡峭的黑色山壁之前。山壁下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入口,僅容兩人並行。
走入其中,光線驟然暗淡。前行不過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卻並非想象中宏偉莊嚴的殿堂,而是一片極為空曠的地下洞穴。
洞穴中央,只有一間用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石粗糙堆積而成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與整個黑石部落的規模和風格格格不入。除此之外,洞穴內空無一物,只有岩壁上滲透出的水珠滴落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黑岩走到碎石小屋前,停下了腳步。赤姬祀長則從懷中取出一些散發著清香的草藥,開始默默地為黑岩處理身上那些被“劫力”侵蝕出的可怕傷口。
氣氛顯得有些沉悶和詭異。
不知過去多久,黑岩抬起頭,目光越過眾人,直接落在了阿歷克塞一世的臉上。
“閣下。”黑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你那力量……到底是什麼?”那種力量,霸道、詭譎,帶著一種令他都感到心季的毀滅特性,他簡直聞所未聞。
阿歷克塞一世沉默了幾息,似乎在斟酌措辭,隨後才緩緩回應︰“你可以理解成……另一種形式的‘域’。”
“另一種形式的域?”黑岩眉頭緊鎖。
“這力量,我掌控的還很不熟練。”阿歷克塞一世補充道,語氣平靜,听不出絲毫炫耀。
站在一旁的劉會長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心中暗道︰還不熟練?要是熟練了,那還得了?
“另一種形式的‘域’?也就是另一種修煉體系?”赤姬祀長手上動作不停,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
在她,乃至所有荒民和紋修的認知中,紋力體系是唯一通往強大的路徑,區別只在于運用方式和側重點不同。此人的說法,未免太過驚世駭俗,甚至顯得有些狂妄。
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而是轉而問道︰“不知道諸位遠道而來,親臨我黑石部落,所謂何事?如若需要交易什麼荒區特有之物,部落里還有一些存貨。”她的話語恢復了作為部落祀長的沉穩與精明,試圖將話題引向正軌。
甦墨知道該自己開口了,他上前一步,對著黑岩和赤姬拱了拱手,語氣誠懇︰“黑岩首領,赤姬祀長。實不相瞞,我戰盟計劃自赤月關起,至荒古戰場,打通一條相對安全的通道。而這條路徑,恰好需要經過貴部落的狩獵區域。”
他略微停頓,觀察了一下對方的反應,繼續道︰“因此,我們希望貴部能夠割讓出路徑所需的那片區域。當然,我代表戰盟,會為此做出相應的補償,絕不會讓貴部吃虧。”
赤姬祀長與黑岩首領對視一眼,黑岩沉吟片刻,聲音低沉地回應︰“割讓出路徑經過的區域,不是不可以。補償……也可以不要。”
這話讓劉會長等人一怔,如此好說話?
黑岩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們感到意外︰“我姐弟二人,甚至可以出面,幫你們與這條路徑上需要經過的其他部落溝通,省去你們不少麻煩。”
“姐弟?”劉會長失聲低呼,直到此刻,他才知曉黑岩與赤姬竟然是姐弟關系。他一直以為,兩人是憑借實力聯合起來掌控黑石部落的同盟。
赤姬祀長看了劉會長一眼,沒有解釋,只是目光重新回到甦墨身上,接過了黑岩的話︰“但是,戰盟需要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這次是戰羿接話問道,他的語氣帶著警惕。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方付出越多,所圖必然越大。
黑岩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向碎石小屋。
赤姬祀長深吸一口氣,代為說道︰“戰盟入主赤月關的消息,早已在荒區傳開。對于戰盟的作風,我等也略有耳聞。”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凝重,一字一句地道︰“條件很簡單。我會從部落中,挑選出五百名最有潛力的年輕人。戰盟,需要接納他們,帶他們離開荒區,進入人類疆域,並……保證他們能夠正常地生存下去。”
“什麼?!”
“這根本不可能!”
劉會長第一個失聲反駁,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赤姬祀長,你可知你在說什麼?莫說是戰盟了,此事一旦被人類疆域其他勢力知曉,戰盟將頃刻間覆滅,這是觸犯所有勢力底線的事情。”
甦墨和戰羿的臉色也瞬間凝重到了極點。
荒民,因其獨特的體質和長期生活在荒氣環境中,被視為異類,甚至被某些勢力打上“野蠻”、“未開化”的標簽。人類疆域與荒區之間,存在著一條無形卻堅不可摧的界限。
荒民想要在人類疆域生存,自古以來,幾乎只有一個被默許的途徑——那就是成為奴隸,失去自由與尊嚴,被打上烙印,供人驅使。
接納五百名荒民,並保證他們正常生存?這無異于向整個紋修世界的秩序發起挑戰。其引發的後果,不堪設想。
黑岩緩緩轉過身,他那雄壯的身軀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巨大的陰影。赤姬祀長仰頭看著自己的弟弟,雙眼不由自主地泛紅,里面充滿了痛苦與哀傷。
黑岩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甦墨身上。經過剛才的觀察,他已經明白,這群人之中,雖然各有來歷,但真正能做主,或者說核心人物,便是這位青年。
“我知道……這很強人所難。”黑岩伸手指著那間唯一的碎石小屋,“你們可知,我黑石部落的聖地,為何只有這一間碎石房嗎?”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時光︰“這里,曾經是我和阿姐,還有阿爹……生活的地方。”
“如今,阿爹不在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顫抖,“而我……”
他的話語沒有說完,阿歷克塞一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他看向黑岩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復雜難明的意味,那是一種仿佛看透了結局的了然與惋惜。
“甦墨,答應他吧。”阿歷克塞一世,聲音頓了頓,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心神一震的話︰
“這算是……黑岩首領的最後遺言了。”
“什麼?!”除了赤姬祀長,甦墨等人驚呼道。
黑岩看著自己的姐姐,他沒有否認,而是說道:
“你們可知,何為‘荒軀’?”黑岩問道。“荒民生于斯,長于斯,荒氣于我輩而言,既是詛咒,亦是力量之源。”
他抬起自己的大手,古銅色的皮膚下,仿佛有暗紅色的光芒在流動,“尋常荒民,依靠狩獵紋獸,吞食其血肉,汲取其中微薄的紋力與生機,對抗荒氣的侵蝕,艱難求生。”
“而唯有天賦異稟者,方能主動引荒氣入體,以氣血為爐,以意志為火,強行熔煉荒氣,將其中的暴戾、混亂,轉化為獨屬于我們荒民的力量……這便是‘荒軀’。”
“凝練荒軀,如同行走于萬丈懸崖邊緣。每一次動用荒軀之力,都是在加速荒氣對自身的侵蝕與同化。力量越強,侵蝕越深。直至……身心徹底被荒氣吞噬,化為只知殺戮的瘋魔,或者……砰!”
黑岩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做了一個爆散的手勢,聲音平靜得可怕,“血肉骨骼,皆被荒氣消融,歸于這片天地。”
赤姬祀長早已淚流滿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黑岩看向阿歷克塞一世,眼中竟帶著一絲解脫︰“閣下那奇異的力量,與我體內的荒氣……仿佛是天生的對頭。你的力量侵入,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徹底激發了我體內積存已久的荒氣反噬……”
他的話語,解釋了阿歷克塞一世為何會說那是“最後遺言”。並非阿歷克塞一世要殺他,而是他的身體,早已是一艘布滿裂痕的舟,阿歷克塞一世的力量,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提前引爆了積重難返的隱患。
黑岩的目光再次投向甦墨,那目光中帶著近乎懇求的決絕︰“我黑岩,一生征戰,守護部落,無愧于心。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部落的未來,是那些孩子們……”
“荒區……太苦了。朝不保夕,強敵環伺。我們黑石部落看似強盛,也不過是在夾縫中求存。我不知道部落還能存在多久……我不希望部落的下一代,依舊重復我們這代人的命運,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掙扎至死。”
“帶他們走!給他們一個……能看到陽光,能安穩活下去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