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峽谷上方的迷霧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華 活動著手腕,暗金色戰紋在眉心若隱若現。他隨手撿起一塊碎石,五指收攏,石塊瞬間化作粉末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這感覺......"南離星屈膝彈跳,整個人騰空三丈有余,落地時連塵土都沒驚起。
甦舟的青色劍紋在晨光中泛著冷芒。他並指成劍,一縷戰氣透體而出,將十步外的岩壁洞穿。"比原來的力量純粹得多。"
甦墨看著眾人眉心的戰紋,點了點頭。他轉身走向光門,無妄刀上的青黑火焰已經收斂成薄薄一層。
"走了。"
光門如水紋蕩漾。甦墨跨入的瞬間,一股巨大的撕扯力驟然降臨。鎖魂棺在眉心劇烈震顫,青黑色棺槨紋路大亮。他眼前一花,周圍的同伴全部消失不見。
再睜眼時,已經站在一座通天巨碑前。
這座碑比其他石碑高出數倍,通體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碑身上沒有任何符文,只有頂部刻著一個古老的"甦"字。
鎖魂棺的震顫越來越劇烈。甦墨伸手觸踫碑面,指尖剛接觸到冰涼的石面,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力拉了進去。
……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搖籃上。
甦墨怔怔地看著一雙的小手——胖乎乎的,手背上還有四個小肉窩。他想轉頭,卻發現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呀,小壞蛋醒啦?"
這個聲音響起的瞬間,甦墨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青衣女子俯身湊近搖籃,發絲垂落在他臉上,癢癢的。她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臉蛋,指尖帶著淡淡的藥香。
"怎麼不哭也不鬧?"她歪著頭,青色的眸子里盛滿笑意,"該不會是傻的吧?"
甦墨想喊,發出的卻是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他想伸手抓住那縷垂落的發絲,胳膊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青主,該喂藥了。"
門外傳來蒼老的聲音。青衣女子撇撇嘴,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玉瓶。瓶塞拔開的瞬間,苦澀的藥味彌漫開來。
"乖,喝完就不疼了。"
她小心托起甦墨的後頸,藥汁一滴不滴地喂進他嘴里。難以形容的苦味在口腔炸開,甦墨本能地想吐出來,卻被一根手指輕輕抵住了下巴。
"咽下去。"她的聲音突然嚴肅,"葬條棺在吸你的生機,不吃藥會死。"
藥汁滑入喉嚨,火燒般的痛感順著食道蔓延。甦墨疼得渾身發抖,卻連哭都發不出聲。青衣女子立刻把他摟進懷里,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忍一忍,馬上就不疼了。"
她的懷抱很暖,帶著淡淡的青草香。甦墨蜷縮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疼痛果然漸漸消退。
畫面忽轉。
襁褓中的嬰兒被青衣女子托在臂彎里。她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指尖凝出一朵青色小花,逗得嬰兒咯咯直笑。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甦墨的呼吸停滯了。
女子低頭蹭了蹭嬰兒的鼻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淺疤。嬰兒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她垂落的發絲,卻總是差半寸。她故意把頭發垂得更低些,等嬰兒終于抓住時夸張地"哎喲"一聲。
"墨兒好厲害呀。"她捏著嬰兒的手腕輕輕搖晃,"這麼小就會欺負娘親了。"
畫面再轉。深夜的燭火下,女子單手抱著熟睡的嬰兒,另一只手在紙上勾畫著什麼。甦墨湊近看,發現是張歪歪扭扭的星圖。嬰兒突然扭動起來,她慌忙擱筆,輕拍襁褓哼起搖籃曲。袖口掃到硯台,墨汁潑了半張星圖。
"小祖宗......"她無奈地笑著,用染墨的指尖點了點嬰兒的額頭,留下個黑點。
巨碑中的時光流轉飛快。女子總在換各種姿勢抱孩子——有時讓他趴在自己肩頭,有時托在臂彎里晃悠。有次嬰兒哭鬧不休,她干脆把他舉過頭頂,自己仰躺在杏花樹下,讓嬰兒隔著花枝看流雲。
"那是朱雀七宿。"她指著天空某處,"等墨兒長大了,娘親帶你去星星上玩。"
甦墨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他伸手想踫那些光影,卻只摸到冰涼的碑面。
畫面突然跳到雨夜。女子渾身濕透地沖進院子,懷里緊緊裹著襁褓。她單手結印,青色光罩將風雨隔絕在外。嬰兒在她懷里睡得正香,小嘴還吧嗒著。
"傻小子......"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低頭親了親嬰兒的額頭,"淋雨了都不知道。"
甦墨的指甲摳進碑面,劃出幾道白痕。這些瑣碎的日常像鈍刀割肉,遠比任何酷刑都難熬。他看見女子用青絲編成平安繩系在嬰兒腕上,看見她半夜驚醒伸手探嬰兒的鼻息,看見她對著銅鏡練習各種鬼臉就為逗孩子一笑。
最平凡的畫面在巨碑中一幀幀閃過。女子給嬰兒洗澡時手忙腳亂打翻水盆,喂米糊時被吐得滿身都是,甚至還有次換尿布時被滋了滿臉。她從不生氣,總是笑著捏嬰兒的臉蛋︰"臭小子,等你長大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碑面忽然泛起血色。
青衣女子跪在琉璃宮殿的廢墟里,七根透魂釘貫穿她的脊背。血順著釘尾滴落,在白玉地面上積成血窪。她雙臂死死護著懷中的襁褓,任憑背後黑影如何撕扯都不松手。
"活下去......"
她染血的手指摳進地面,硬生生撕開一道空間裂隙。襁褓被推入裂隙的瞬間,一根骨矛貫穿她的胸膛。鮮血噴涌而出,將襁褓染成暗紅。
巨碑轟然炸裂。
甦墨跪在碑林中央,雙手死死抱著頭。那些記憶碎片在腦海里橫沖直撞,母親最後染血的笑容與平日里的鬼臉重疊在一起。鎖魂棺劇烈震顫,青黑色火焰不受控制地涌出體表。
"啊——"
甦墨一拳砸向地面,銀白戰氣將方圓十丈的碑石震成齏粉。煙塵散去後,他蜷縮在巨碑殘骸里,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華 第一個沖到現場,他愣在原地——甦墨蜷在碎石堆里,肩膀抖得厲害,指縫間不斷有血液滴落。認識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瘸子這副模樣。
南離姐妹隨後趕到。南離月要上前,被星兒拽住手腕搖頭制止。諸葛明的銅錢戰紋微微閃爍,低聲道︰"讓他靜靜。"
人群默默散開,只留華 站在原地。他撓撓頭,從兜里摸出半包壓扁的煙,蹲到甦墨旁邊。
"抽不?"
沒有回應。
華 自顧自點上一根,煙霧在碑林殘骸中裊裊升起。過了很久,甦墨沙啞的聲音從臂彎里傳出︰"......給我一根。"
我剛瞎得那一年,我媽為了半塊發霉的饅頭跟人打架。"他彈了彈煙灰,"被推倒撞在釘板上,腸子流了一地。"
甦墨轉過頭。
"她硬撐著爬回家,把饅頭塞我手里才斷氣。"華 的金瞳映著煙頭火光,"所以老子特別懂——有些事記住了比忘了更疼。"
煙蒂摁滅在碎石上。華 起身拍了拍褲子︰"但總得帶著這些玩意兒往前走,對吧瘸子?"
甦墨望著掌心的煙灰。母親哼跑調的歌謠時,總愛用手指繞他的胎發。
"走吧。"他撐著膝蓋站起來,撢掉身上的塵土,"該闖第三關了。"
鎖魂棺的紋路漸漸平息。甦墨最後看了眼巨碑殘骸,轉身走向碑林深處。華 咧咧嘴,快步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