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車碾過焦黑的彈坑，車身劇烈顛簸。魏芊的頭隨著顛簸輕輕撞在車窗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沒醒，只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舒展開來。
甦墨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劍鋒防區的城牆在夜色中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有些段落已經坍塌，工兵們正在緊急搶修。空氣中飄著硝煙和血腥味，偶爾還能听到遠處傳來的零星槍聲。
“戰斗結束了。”華 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額頭上纏著繃帶，血跡已經滲到了第三層。
白櫻靠在座椅另一頭，雙矛橫放在膝上。她的作戰服左肩被血浸透，凝固成暗紅色。“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初步估計，陣亡三百七十二人，傷者過千。”華 翻看著戰術平板，“異獸尸體正在焚燒。”
運輸車最終停在了臨時醫療區。這里原本是個倉庫，現在擺滿了簡易病床。**聲、器械踫撞聲和醫護人員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刺得人太陽穴發脹。
甦墨抱著魏芊穿過嘈雜的大廳，徑直走向最里面的隔離間。錢武祥抱著刀靠在門框上，看到他們時挑了挑眉。
“什麼人能傷到她？”
甦墨把魏芊放在病床上，“她是吸收了太多的精神力導致的。”
錢武祥的視線在魏芊蒼白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刀鞘輕輕點了點地面︰“你打算怎麼辦？她可不簡單啊，不是那麼好掌控的！”
甦墨沒回答。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解開額頭的黑帶。鎖魂棺紋暴露在空氣中，開始緩慢蠕動。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在魏芊眉心。
“會很疼。”他低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乳白色的光芒從甦墨指尖滲出，順著魏芊的皮膚紋理擴散。起初沒什麼反應，但幾秒鐘後，她的身體突然繃直，喉嚨里擠出痛苦的嗚咽。數之不盡的黑色流光在她皮下亂竄，那些都是精神力雜質。
甦墨的手很穩，但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那些黑色流光開始被乳白色光芒包裹、剝離，像抽絲一樣從魏芊體內抽出。每抽出一縷，她的顫抖就減輕一分，而甦墨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二十分鐘。
當最後一縷黑色流光被剝離時，甦墨猛地後仰，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錢武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
“夠了，”老刀把子沉聲道。“值得嗎？”
甦墨微微點頭，“老師，她是魏芊，值得！”
魏芊就在這時睜開了眼。她的瞳孔恢復了深褐色，但比之前更加暗淡。看到近在咫尺的甦墨，她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抬起手，指尖輕輕踫了踫他汗濕的臉。
“謝謝……”
看到醒過來的是魏芊而不是墟幻燼蝶。甦墨抓住她的手腕，語氣柔和了不少。“別動，你需要休息。”
錢武祥看到魏芊，微微一顫，隨後深吸一口氣。突然轉身往外走︰“老子去弄點吃的。”
門關上後，魏芊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甦墨。他正在重新纏上黑帶，動作有些遲緩。
“你剛剛在做什麼？”她問。
“幫你清除精神力雜質。”甦墨系好最後一個結，“你吸收的精神力里混了別的東西。”
魏芊輕輕"嗯"了一聲，視線轉向天花板︰“我……清醒不了多久，它還會回來的。"
甦墨收拾工具的手停頓了一瞬︰“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治好你。”
“我希望它別回來了。”魏芊的聲音很輕，“可……”
......
接下來的日子，劍鋒防區進入了緊張的修復期。甦墨和華 幾乎住在了殮尸所，每天工作到深夜。陣亡者的數量遠超預期，而上面給的期限又緊，兩人常常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魏芊恢復得很快。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動，第三天已經能幫些簡單的忙。她總是安靜地出現在殮尸所，遞工具、整理記錄，或者只是站在角落里看著甦墨工作。當甦墨問起時，她就說“這里比病房有意思。”
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除了錢武祥。
第七天深夜，甦墨和華 又在入殮，看樣子要到凌晨。魏芊像往常一樣等在門外。她轉向陰影處︰“出來吧。”
錢武祥慢悠悠地踱出來，霜天刀上的血痕在月光下微微發亮︰“丫頭，你不該這個時候醒過來，你這麼做。很快意識就會消散了。”
魏芊笑了笑，月光照在她七彩的臉上，“這麼明顯？”
“老子見過太多將死之人。”錢武祥的刀鞘敲了敲地面，“你眼楮里那點光，快滅了。”
魏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下隱約有七彩流光在游走，但比前幾天多了許多。
“你……不告訴他？”
“有什麼用？”魏芊抬起頭，深褐色的瞳孔里映著殘缺的月亮，“讓他看著我一點點消失？”
錢武祥罕見地沉默了。夜風吹過，帶起一陣細碎的塵土。
“錢老，您知道嗎，”魏芊突然說，“這幾天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可惜……太短了。”
錢武祥的刀鞘重重杵在地上︰“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魏芊望向入殮台正在入殮的甦墨，嘴角微微上揚︰“已經實現了。”
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細碎的光點。錢武祥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停住，魏芊擺擺手。掌心已經多了幾粒發光的結晶。
“錢老！”她第一次這麼叫他，“幫我個忙。”
錢武祥盯著那些結晶︰“說。”
“等我不在了，把這個給他。”魏芊合攏手掌，“別說是我留的。”
“理由。”
魏芊的目光越過錢武祥，看向遠處亮著燈的殮尸所︰“他總得繼續往前走。”
錢武祥從鼻孔里哼出一聲︰“矯情。”
“是啊。”魏芊居然笑了，“我也覺得。”
她把手里的結晶放在旁邊的石階上，月光下像幾顆小小的星辰。錢武祥盯著看了很久，突然說︰“你還能撐多久？”
“三天？五天？”魏芊聳聳肩，“最多十天！”
“蠢貨。”錢武祥罵了一句，卻伸手把那些結晶收進懷里，“老子最煩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
魏芊沒反駁。她看著自己的指尖，那里的皮膚已經開始變成了七彩色。“錢老，您說人死後會去哪？”
“變成灰，風一吹就沒了。”錢武祥硬邦邦地回答。
“那也不錯。”魏芊輕聲說，“比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強。”
遠處傳來腳步聲，是巡邏的士兵。錢武祥側身擋住魏芊，等腳步聲遠去後，發現她正望著天空發呆。
“回去吧，夜里涼。”
魏芊搖搖頭︰“我等他一起。”她拍了拍身邊的石階，“您先回吧。”
錢武祥站著沒動。月光下，他看見魏芊的影子淡得幾乎看不見。這個發現讓他胸口發悶，像壓了塊石頭。
“丫頭。”他忽然說，“真沒別的辦法了？墟幻燼蝶也沒辦法？”
“它已經盡力了。”魏芊轉過頭，對他笑了笑︰“您知道的。”
錢武祥握刀的手緊了又松。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個姑娘這樣坐在月光下，然後永遠消失在黎明前。
“操。”他低聲咒罵，卻不知道在罵誰。
魏芊忽然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改主意了，回去了。”
她走得很慢，腳步虛浮。錢武祥跟在後面，保持著三步的距離。路過殮尸所時，魏芊停下腳步，從窗戶望進去。甦墨正低頭工作，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別看太久。”錢武祥提醒道。
“我知道。”魏芊不舍的收回目光。
他們繼續往前走，影子拖得很長。錢武祥突然說︰“明天開始，別來殮尸所了。”
“為什麼？”
“那小子不傻。”錢武祥冷笑，“你以為他看不出來？”
魏芊的腳步頓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