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壘醫療室內,燈光泛白。
錢武祥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皮膚下的血管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灰色,像是生命力被抽干後留下的痕跡。甦墨將 珀的金屬箱放在床頭,手指在箱蓋邊緣停留了片刻。
“開始吧。”唐彬推了推眼鏡,將監測儀的探頭貼在錢武祥太陽穴上。
金屬箱開啟的瞬間,一股濃郁的生命氣息彌漫開來。 珀表面流轉著淡金色的光暈,內部那滴液體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華 的金瞳微微收縮,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這東西……”他喉嚨滾動了一下,“能量濃度太高了。”
甦墨沒有回應。他取出 珀,觸感冰涼而柔軟,像是握住了一團凝固的霧氣。按照異物閣的說明, 珀需要直接接觸傷者的心口位置。他解開錢武祥的病號服,露出枯瘦的胸膛。
錢武祥的胸口處有一道猙獰的疤痕,那是夏家女子氣勁透體留下的痕跡。疤痕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灰白色,像是被某種力量侵蝕過。
甦墨將 珀輕輕按在疤痕中央。
滋——
細微的聲響中, 珀如同融化般滲入皮膚。錢武祥的身體猛地弓起,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悶哼。監測儀上的曲線劇烈波動,警報聲尖銳地響起。
“生命體征在飆升!”唐彬快速調整著儀器參數,“心率120……150……還在上升!”
珀的金光順著血管蔓延,錢武祥干癟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起來。灰白的臉色漸漸有了血色,連那些深如刀刻的皺紋都淡了幾分。但監測儀上的腦電波依然平直,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十分鐘過去。
錢武祥的呼吸變得平穩有力,胸膛規律地起伏著。可他的眼楮始終緊閉,仿佛陷入了某種深層的沉睡。
“不對勁。”莫璃皺眉,“生命體征已經恢復正常,為什麼還沒醒?”
甦墨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霜魂刀柄,指節發白。
魏芊突然上前,七彩瞳孔微微發光。她伸手按在錢武祥額頭上,指尖浮現出細小的七彩鱗粉。鱗粉滲入皮膚後,錢武祥的眉心處浮現出一道淡淡的刀痕虛影。
“原來如此。”魏芊收回手,鱗粉在空中消散,“他不是醒不過來,是不願醒。”
楚河原本靠在門框上,聞言直起身子︰“什麼意思?”
“ 珀修復了他的身體,但他的意識自我封閉了。”魏芊的視線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甦墨身上,“他在逃避什麼。”
醫療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甦墨看著錢武祥的臉。這個曾經邋遢豪邁的男人,此刻安靜得像個孩子。他想起錢武祥燃燒生命時說的話——刀要直,人要正。
“老師……”甦墨的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你在怕什麼?”
楚河走到床邊,粗糲的手指按在錢武祥腕脈上。片刻後,他抬頭看向魏芊︰“能確定意識封閉的原因嗎?”
魏芊的指尖再次浮現鱗粉,這次鱗粉組成了細密的絲線,緩緩沒入錢武祥的太陽穴。她的瞳孔中倒映出快速閃過的畫面碎片。
“愧疚。”魏芊突然開口,“他在愧疚。”
楚河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走向門口︰“都出去吧,讓他自己待會兒。”
眾人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下甦墨。
“你不走?”楚河在門口停下腳步。
甦墨搖頭,目光始終沒離開錢武祥的臉。
楚河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說道︰“知道為什麼他被稱為瘋子嗎?”
甦墨終于轉過頭。
“三十年前,荒野暴動。”楚河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講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炎夏國所有防區岌岌可危,他就是那時候名聲鵲起的。可不知為何被欽天司擺了一道,永遠停留在了御氣境。”
甦墨的瞳孔微微收縮。
楚河繼續道,“自那之後,世上沒了錢武祥,只有瘋刀。”
楚河的目光落在錢武祥枕邊的霜天刀上。刀身的血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這個世界沒有公平可言,要不然他或許已經成為炎夏國第六位鎮國級強者了。”楚河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他教你的刀要直,人要正,不是隨便說說的。”
甦墨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
“給他點時間。”楚河說完,轉身離開了醫療室。
門關上的瞬間,醫療室內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甦墨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目光落在錢武祥的手上。那只曾經能揮動霜天刀的手,現在安靜地搭在床沿,手背上還留著幾道陳年疤痕。
“老師。”甦墨的聲音很輕,“赤麟死了。”
錢武祥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烏鴉也死了。”甦墨繼續道,語氣平靜得不像在說自己戰友的死亡,“他們都因我而死!”
監測儀上的腦電波突然出現了一絲波動。
甦墨低下頭,從懷里掏出那本泛黃的賬本。賬本的邊緣已經磨損,紙張泛著陳舊的黃色。他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刀要直,人要正】。
這是錢武祥在他通過千機壘考核那天送的。
“你說過,刀要直,人要正。”甦墨的手指撫過紙頁,“可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報仇。”
他合上賬本,抬頭看向錢武祥的臉︰“夏家,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腦電波的波動更明顯了。
“但在這之前……”甦墨的聲音終于出現了一絲顫抖,“我需要您回來。”
寂靜。
然後,錢武祥的眼皮輕輕顫動了一下。
甦墨屏住呼吸。
錢武祥的眼楮緩緩睜開,眼神從迷茫到清醒只用了一秒。他的目光落在甦墨臉上,嘴角慢慢扯出一個熟悉的、邋遢的笑容。
“臭小子……”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誰準你……擅自報仇的……”
甦墨的拳頭攥緊又松開。淚水無聲滑落。
錢武祥艱難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刀要直……人要正……報仇……也得講究方法……”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甦墨連忙扶住他,感覺到掌心下的身體比想象中還要瘦弱。
“老師……”
錢武祥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的目光掃過醫療室,最後停留在門口的霜天刀上。
“刀……”
甦墨起身取來霜天刀。錢武祥的手指觸踫到刀柄的瞬間,刀身上的血痕微微亮了一下。
“老伙計……”錢武祥輕聲呢喃,像是在和刀對話。
醫療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楚河去而復返。他看到清醒的錢武祥,眉毛高高揚起︰“喲,醒了?”
錢武祥咧嘴一笑︰“怎麼,盼著我死?”
楚河沒接話,走到床邊檢查了一下監測數據︰“生命力恢復得不錯,但靈能回路還很脆弱。”
“死不了。”錢武祥試著坐起來,甦墨連忙扶住他的後背。
魏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七彩瞳孔在錢武祥身上掃過︰“你這意志力世間少有。”
錢武祥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皺眉︰“墟幻燼蝶……?”
魏芊的嘴角微微上揚︰“看來瘋刀還沒老糊涂。”
錢武祥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怎麼會在這里?”
“問你徒弟。”魏芊轉身離開,黑袍在門口一閃而逝。
楚河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錢武祥收回目光,看向甦墨︰“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甦墨沉默了一會兒,將最近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當听到遺葬和逆呼吸法時,錢武祥的眉頭深深皺起。
“白無涯……”他低聲重復這個名字,“他想要什麼?”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錢武祥突然掀開被子,雙腳踩在地上。他的動作很慢,但很堅決。甦墨想扶他,被他揮手拒絕。
“我還沒廢到那種程度。”他拄著霜天刀站起來,身形晃了晃,很快穩住,“帶我去看看白羽。”
甦墨點頭,走在他身側,隨時準備伸手。
錢武祥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穩。路過走廊的窗戶時,他停下腳步,看向窗外的夜色。
“臭小子。”他突然開口,“報仇可以,但別把自己搭進去。”
甦墨沒有回應。
錢武祥轉頭看他,眼神銳利如刀︰“答應我。”
沉默持續了幾秒。
“我盡量。”甦墨最終說道。
錢武祥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嘆了口氣︰“走吧。”
兩人的身影在走廊燈光下拖得很長。遠處傳來隱約的警報聲,劍鋒防區的夜晚,還遠未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