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攥得發緊時,鐘晚還在對著《凝神術簡釋》發呆。張深的指尖帶著慣有的清冽,一拉一拽間,她已經踉蹌著踏出歸塵閣的門檻,迎面撞上滿街的喧囂——叫賣聲、車鳴聲、孩童的哭鬧聲混在一起,像無數根針扎進耳朵。
“搞什麼?”鐘晚掙了掙手腕,沒掙開,“不去書房打坐,拉我逛大街?你這修行方式也太敷衍了吧。”
張深沒回頭,腳步不停往巷外走,月白長衫在市井煙火里格外扎眼。“凝神不是躲在書齋里閉眼打坐。”他聲音被風吹得發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大隱于市,先要‘見’市。”
巷口一拐,鐘晚瞬間被涌來的人潮裹住。早市的菜市場正熱鬧,魚腥氣、爛菜葉的腐味、炸油條的油香混在一起,順著鼻腔往肺里鑽。塵念在皮膚下猛地躁動,灼熱感順著脊椎爬上來,無數雜亂的情緒像潮水般涌來——興奮、焦慮、算計、疲憊,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差點把她的意識掀翻。
【這哪是修行,分明是渡劫!】鐘晚扶著旁邊的電線桿干嘔了一聲,看見張深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正低頭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嘲諷,倒有幾分審視。
“站穩。”他扔過來個布包,觸感粗糙,“捂住鼻子,集中精神。”
鐘晚抓過布包往臉上一蒙,是曬干的艾草,帶著清苦的香氣,剛好壓下周遭的濁氣。她深吸一口氣,試著按《凝神術》里的法子調息,可旁邊魚販的吆喝聲剛落,賣菜大媽的討價還價聲又起,連路過的環衛工都帶著一身疲憊的情緒,像灰色的霧纏上來。
“不行!太吵了!”鐘晚扯下布包,眉頭擰成疙瘩,“這些人的情緒擠在一起,我頭都要炸了。”
張深走過來,指尖在她眉心輕輕一點。清涼的術法能量像泉水般滲進去,瞬間壓下塵念的灼熱,那些雜亂的情緒也淡了些。“不是讓你隔絕情緒,是讓你‘看’清楚。”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清冽氣息混著艾草香,“像在水里撈針,先得看見水,再找針。”
鐘晚愣了愣,試著放松緊繃的神經。這次她沒刻意抗拒,反而任由那些情緒涌過來——賣豆腐的大爺指尖沾著白漿,心里是踏實的暖黃色;拐角賣水果的攤主不停搓手,情緒里藏著狡黠的淡灰,時不時往秤上瞟;還有個穿夾克的男人鬼鬼祟祟,盯著張深的背影,情緒是墨黑色的算計,像淬了毒的蛇。
“小心那個穿夾克的!”鐘晚拽住張深的袖子,聲音壓低,“他心里全是壞水,盯著你呢!”
張深腳步沒停,余光掃過那男人,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繼續看。”他不動聲色地往蔬菜攤走,“說說這攤主的心思。”
鐘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賣青菜的大媽正給顧客裝袋,手卻悄悄往下壓了壓秤砣。可她的情緒里沒有狡黠,反而是濃重的灰藍色焦慮,像蒙了層霧。“她不是故意缺斤短兩。”鐘晚皺起眉,“心里慌得很,好像家里有人等著錢看病。”
張深挑了把油麥菜,遞錢時指尖在秤桿上輕輕一踫。大媽突然“呀”了一聲,看著秤星愣了愣,趕緊又抓了把小白菜放進袋里︰“姑娘眼尖,剛才秤沒放平,補給你!”
鐘晚驚訝地睜大眼楮,看著大媽轉身時抹了把眼角,情緒里的焦慮淡了些,多了點愧疚的粉紅。【這老古板還挺會做人。】她心里嘀咕,突然發現那些原本雜亂的情緒好像清晰了許多,像被分了類的顏料,各自流淌,不再互相沖撞。
“往前走。”張深接過菜袋,自然地遞到她手里,“試試能不能找到‘干淨’的肉攤。”
鐘晚抱著菜袋,跟著他穿過人群。這次她沒再覺得煩躁,反而像開了上帝視角——能看出哪個攤主在耍小聰明,哪個是真心實意,連誰在背後說人閑話都能通過情緒猜個大概。塵念在皮膚下溫馴地跳動,像個精準的情緒探測器,幫她在喧囂里穩住了心神。
走到肉攤區時,鐘晚突然停住腳步。最里面那家攤位前沒人,攤主是個瘸腿的大叔,正低頭擦拭刀刃,情緒是沉靜的淺藍,像秋日的湖水。“就這家。”她拉著張深走過去,“他心里沒歪心思,肉應該新鮮。”
大叔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小姑娘好眼光,今早剛宰的豬,還熱乎著呢。”他切肉時刀工利落,稱完還多切了塊排骨放進去,“看你們像讀書人,補補腦子。”
鐘晚剛要道謝,突然感知到一股尖銳的惡意,像冰錐扎過來。她猛地回頭,看見剛才那個穿夾克的男人正往這邊走,身後跟著兩個壯漢,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和張深,情緒里全是算計的墨黑。
“不好,他們是沖我們來的!”鐘晚拽了拽張深的袖子,心跳快了起來,“好像要踫瓷!”
張深還沒說話,夾克男已經“哎喲”一聲撲過來,眼看就要撞上鐘晚懷里的菜袋。就在這時,張深突然側身,手肘輕輕一擋,夾克男像撞在棉花上,踉蹌著摔在旁邊的爛菜葉堆里。
“你這人怎麼走路的?”夾克男爬起來嚷嚷,手卻悄悄往張深腿上伸,“賠錢!我腿被你撞斷了!”
鐘晚剛要反駁,突然感知到夾克男心里的得意,還有身後壯漢藏在袖子里的手機——他們是想拍下來踫瓷勒索。“別裝了!”她往前一步,聲音清亮,“你心里明明在笑,腿根本沒事!還有你那兩個同伙,正拿著手機錄像呢!”
夾克男的臉色瞬間白了,身後的壯漢趕緊把手機藏起來。周圍的攤主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指責︰“又是你們幾個!上周剛訛了賣魚的老王!”“報警!讓警察來管管!”
三人見狀不妙,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跑了。大叔拍了拍鐘晚的肩膀︰“小姑娘厲害!這伙踫瓷的早該被揭穿了!”
鐘晚心里有點小得意,回頭看張深,發現他正盯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還算有點進步。”他語氣平淡,卻伸手接過她懷里的菜袋,“回去了。”
往回走時,市井的喧囂好像沒那麼刺耳了。鐘晚看著張深的側臉,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臉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她突然明白他說的“大隱于市”是什麼意思——不是躲著紅塵,而是在紅塵里看清人心,守住自己的本心。
“張深,”她忍不住開口,“以後我們還來嗎?”
張深腳步頓了頓,沒回頭︰“等你能在夜市里站穩再說。”可鐘晚分明看見,他的耳尖泛著淡淡的紅,情緒里藏著一絲淺淡的暖黃,像被陽光曬化的冰。
路過古玩地攤時,鐘晚隨意掃了一眼,突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陰氣,像玄清派弟子身上的氣息。她猛地回頭,看見一個戴斗笠的***在拐角,正盯著她,斗笠下的眼神陰鷙,情緒里全是冰冷的惡意。
“怎麼了?”張深察覺到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男人卻已經轉身消失在人群里。
鐘晚攥緊手指,塵念在皮膚下微微發燙︰“剛才有人盯著我們,氣息和上次的黑衣修士很像。”
張深的臉色沉了下來,拉著她加快腳步︰“別回頭,快走。”
穿過巷口時,鐘晚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拐角處空蕩蕩的,只有風吹起的塑料袋在地上打轉。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還黏在背後,像毒蛇的信子,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看來玄清派的眼線還真不少。】鐘晚心里一緊,卻沒那麼害怕了。她看著身邊張深的背影,想起剛才在菜市場里他的保護和指點,突然覺得就算被盯上也沒關系——她現在能看清人心,能幫上忙,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他身後的“容器”了。
回到歸塵閣時,夕陽已經染紅了半邊天。張深把菜放進廚房,出來時手里拿著本新的古籍,扔給鐘晚︰“下周去夜市。”
鐘晚接住書,封面上寫著《情緒辨微錄》,墨跡嶄新。她抬頭看向張深,發現他正靠在門框上,手里拿著剛才買的排骨,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極淡的笑。
“好啊。”鐘晚笑著答應,心里像被陽光曬過似的,暖乎乎的。她知道,她的修行之路,才剛剛真正開始。而遠處的拐角,戴斗笠的男人正對著紙鶴低聲匯報,紙鶴翅膀上的墨字閃著幽光︰“目標天賦異稟,需盡快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