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城南李府。
天剛蒙蒙亮,薄霧未散,李府門前已搭起素幡白帳,紙錢隨風飄舞,如亡魂低語。
冥婚不比陽世婚嫁,講究陰氣凝聚、時辰精準,陳嬤嬤披著青灰斗篷,手持銅鈴立于靈堂前,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干澀卻字字清晰︰“子時三刻啟轎,香爐先行,三寸六分孔徑不可錯——先生當年親授,差半厘,魂不得渡。”
沈觀低頭站在禮生隊列中,一身粗布麻衣,頭戴烏巾,袖口別著一枚不起眼的銅牌——那是他昨夜從大理寺檔案閣順出的舊物,足以應付尋常查驗。
他垂眸靜立,目光卻如刀鋒般掃過陳嬤嬤每一個動作。
她年近六旬,背脊佝僂,可雙手穩如鐵鑄,整理香案時指節分明,節奏精準得近乎機械。
這不像一個普通喜娘,倒像某種儀式的執器者。
“溫生……”沈觀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溫知悔,鬼轎案首名嫌犯,已在獄中暴斃,死因成謎。
可如今听來,他在民間竟還留有“授藝”之名?
趁著眾人焚香祭拜、忙亂之際,沈觀悄然靠近,手中捧著一杯熱茶,水汽氤氳。
“嬤嬤辛苦,喝口熱的吧。”他語氣謙和,不動聲色將茶遞出。
陳嬤嬤一怔,下意識搖頭︰“不行不行,儀式未畢,沾了人氣會沖煞。”
“只是暖手罷了。”沈堅持,指尖微微一動,袖口不經意滑出一角紙頁——正是他根據鬼轎通風孔結構復原的銅尺圖樣,其上清晰刻著三寸六分標記,以及一段殘缺紋路。
老嬤的目光本已避開,卻在那一瞬凝住。
她瞳孔驟縮,嘴唇輕顫,像是看到了不該見的東西。
“你……這圖……”她聲音壓得極低,幾近耳語,“是誰給你的?”
“是我自己畫的。”沈觀不動聲色,“據說是溫生用過的尺子,可我總覺少了點什麼。”
陳嬤嬤呼吸急促起來,眼神驚懼交加,仿佛被勾起了深埋記憶。
她死死盯著那紋路,良久,才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
“鶴。”
沈觀心頭一震。
“他還畫了個鶴,在尺尾內側……說這是‘松鶴’的信物,只有他們知道。”
“他們?”沈觀追問。
可陳嬤嬤猛地回神,慌忙後退一步,搖頭不止︰“我不該說的……不該說的!命都要沒了……”她轉身便走,身影迅速隱入靈堂深處,再不回頭。
沈觀靜靜站了片刻,將茶杯輕輕放在供桌邊沿,悄然退場。
他沒有回大理寺。
穿過半個京城,他直奔城東“松鶴齋”後巷。
此處偏僻潮濕,堆滿藥渣與廢棄陶罐,腐草氣息混著苦腥藥味撲面而來。
他蹲身翻找,手套早已磨破,指尖沾滿黑泥。
忽然,一塊焦黑紙片嵌在瓦礫之間,邊緣蜷曲,似經烈火焚燒。
他小心拾起,吹去浮灰——
“松……鶴……齋承制,裴……”
殘字斷續,墨跡碳化,但能辨出是張訂單憑證。
采購方印章處被人刻意刮毀,只余一圈齒痕。
沈觀閉目,啟動模擬器。
【案件推演模擬器•激活】
【導入證物︰燒焦紙屑(松鶴齋訂單殘片)】
【技能啟用︰痕跡殘留可視化•三級】
幽藍微光流轉,意識沉入虛擬空間。
系統以分子級精度還原紙張縴維結構,逐步拼接斷裂墨線,剝離煙燻層疊。
數息之後,全貌浮現——
一張完整的香料采購單。
品名︰迷魂引•特調版
數量︰三十帖
用途標注︰冥儀專用,燃于子時三刻
采購日期︰每月十五
而最下方,雖印泥被刮,但系統通過邊緣壓痕重建輪廓——那是一枚橢圓形私印,邊齒呈波浪狀七凸六凹,與趙元禮批閱《秋審提要》時所用印章完全吻合。
沈觀睜眼,掌心冰冷。
資金流、物證鏈、人證口供……所有線索終于咬合。
趙元禮不僅參與毒香輸送,更是幕後長期訂購者之一。
而“松鶴齋”,根本不是藥材鋪,而是某個隱秘組織的代號節點——制毒、流通、儀式投放,環環相扣,五年不斷。
更可怕的是,這套體系竟依托婚喪禮儀運轉,借民俗之名行殺戮之實。
百姓焚香祭鬼,殊不知吸入的是精心調配的致幻毒煙。
他將殘紙密封入錦囊,腳步未停,轉而向東城聞香樓而去。
夜幕初降,華燈漸起。
聞香樓朱門半啟,絲竹隱約。
他未走正門,而是沿著側廊拾級而上,直入二樓雅間。
“一壺‘夜露寒’,不加冰。”他低聲說道,語調平靜。
小二愣了愣,飛快記下,退下。
不多時,紅裙翩躚,甦夜語親自捧壺而來。
她唇角含笑,眉眼生輝,卻在斟酒剎那,手腕忽地一抖——
酒液傾斜,險些潑灑,卻被她硬生生收回,只在紫檀桌沿留下三點濕痕,呈等腰三角排列,間距精準。
沈觀垂眸看著那三點水漬,腦海中瞬間閃過模擬空間中的畫面︰趙元禮批文末尾常有類似墨漬,位置、角度、分布規律如出一轍。
他曾以為是習慣性筆誤,如今看來……或許是某種暗記?
他不動聲色端起酒杯,淡淡道︰“老板娘今晚的手,不如昨日穩。”他不動聲色端起酒杯,淡淡道︰“老板娘今晚的手,不如昨日穩。”
甦夜語挑眉,唇角笑意不減,卻冷了幾分。
她將酒壺輕輕擱在案上,指尖有意無意地撫過壺柄雕花,似笑非笑道︰“沈大人連女人手抖都要查?莫非也打算寫進卷宗?”聲音嬌媚如絲,話里卻藏著針。
沈觀垂眸,目光掠過那三點濕痕——等腰三角,底邊微傾,左點略長。
他在模擬器中早已反復推演︰趙元禮批閱公文時硯台偏移的慣性、墨滴墜落的角度、吸水宣紙的滲透速率……最終還原出三處異常墨漬的位置。
而此刻,這三點酒漬的空間分布,竟與系統重建的墨痕模型重合度高達九成七。
這不是巧合。
他的指腹悄然摩挲袖中錦囊,那片燒焦的訂單殘紙尚帶體溫。
松鶴齋、冥婚儀式、毒香“迷魂引”……所有線索本已指向趙元禮,可若這些痕跡皆被刻意留下,甚至被某人以暗記方式串聯傳遞——那背後操縱之人,恐怕早已凌駕于案件之上。
他緩緩放下酒杯,瓷底輕叩桌面,一聲脆響如棋落盤。
“我只是好奇,為何偏偏是這三個位置。”沈觀語氣平淡,眼神卻銳利如刃,“尋常人灑酒,多呈散點或弧線,唯有受過特定訓練者,才能在失控瞬間仍保持力道均衡、落點精準。比如……傳訊。”
甦夜語終于斂了笑意。
燭火搖曳,映得她半邊臉明暗交錯,另一側隱入廊柱陰影。
她斜倚朱欄,指尖輕敲扶手,節奏緩慢,卻暗合某種密語節拍。
良久,她才啟唇,聲音輕得像一片葉墜水面︰
“有些人買香,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試藥。”
沈觀腳步一頓。
他沒有回頭,脊背卻微微繃緊。
試藥?
那意味著“迷魂引”並非終點,而是某種更大實驗的一環。
而所謂鬼轎案、冥婚命案,或許只是表象,真正燃燒的,是一場以活人為薪柴的隱秘燎原。
“你查的每一步,”她繼續道,語調悠然,仿佛閑話家常,“都有人在看。大理寺的檔案閣會漏風,刑部的驛馬會繞路,就連你昨夜翻牆出府時踩塌的那塊青瓦——也有人記下了裂紋走向。”
寒意順著脊椎攀爬而上。
他終于轉身,目光如鉤,直鎖她雙眸︰“你是誰的人?”
甦夜語笑了,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
她抬手撥了下發梢,紅裙旋動,宛如一朵開在深淵邊緣的曼珠沙華。
“我不是誰的人,沈大人。我只是個做生意的。”她頓了頓,眸光微閃,“但如果你下次還想喝茶,記得說——‘溫三錢,少鹽’。”
風穿廊而過,吹熄了一盞角燈。
沈觀立在樓梯口,手中攥著那方擦拭過桌沿的素布,指節發白。
布面上三點水漬尚未干透,在昏光下泛著幽微的濕痕,如同地圖上的坐標標記,又似命運刻下的符咒。
他踏出聞香樓,冷風撲面,卷起衣袍獵獵作響。
頭頂星河浩蕩,月隱雲後,萬籟俱寂,唯余腦海深處一聲低鳴︰
【偵破進度關聯提升,解鎖——行為鏈預判Lv.1︰可在模擬空間中,基于現有數據預測目標未來十二時辰行動軌跡】
他仰望蒼穹,呼吸漸沉。
原來這場棋,早就有人擺好了局。
而他,不過是剛剛看清第一枚落子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