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公堂之上,那銅爐里點著香呢,青煙慢悠悠地往上冒,可這股子煙啊,根本就壓不住公堂里那讓人害怕的氣氛。
這時候太陽正好在頭頂上掛著,陽光透過那些雕著花的窗戶格子,在青磚地上弄出一塊塊斑駁的光影。不過啊,這光就算再亮堂,也照不到人心里頭那些陰暗的地方。
趙元禮穩穩地坐在主位上,身上穿著蟒袍,眼楮和眉毛都帶著笑模樣,手里拿著朱筆輕輕轉著,就好像在看什麼閑文章似的。他抬起眼楮往堂下那個孤零零的身影瞅了一眼,嘴角往上一翹,說︰“三天的期限已經到了,沈評事啊,你有啥結論了沒?”
旁邊那些差役一听這話就明白了,一個個都開始活動手腳,鐵鏈子發出輕微的響聲,腳也開始挪動,慢慢地就把人給圍起來了。他們早就接到命令了,要是這個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立馬以“耽誤公務、欺騙上官”的罪名把他抓住,然後發配到南疆去當奴隸。
這時候啊,公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了。
沈觀站在台階前面,他身上那件九品的青衫都洗得快發白了,人長得瘦瘦的,可臉上的表情特別平靜,就像一潭水似的。他一點都不慌張,還慢慢地從隊列里走出來,兩只手捧著個卷子,高高地舉過頭頂。
“回左寺正的話,”他說話聲音不大,但是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的,就像石頭掉進深井里似的,“崔明遠不是自己上吊死的,其實是中了毒以後被偽裝成上吊死的。真正的凶手啊,就是他身邊的貼身管家——陳福。”
嘩——
這一下,公堂里就像炸開了鍋一樣。有人驚得叫出了聲,還有人捂著嘴往後退,就連坐在旁邊的一個刑部老官吏也猛地抬起了頭。
五年前啊,御史中丞崔明遠在書房里“自殺”了,打那以後,這個案子就被判定是“因為擔心獲罪,害怕法律懲處所以輕生”,就這麼寫進卷宗,然後被封存起來了。
現在呢,有個剛進衙門、一點根基都沒有的寒門評事,居然在公堂上要翻這個案子,還直接說以前的判決是假的!
趙元禮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緊接著就變成了一聲冷笑,說道︰“哦?你憑啥這麼說呢?尸格上明明白白寫著‘脖子上有勒痕,舌頭伸到嘴唇外面,確實是上吊自殺的’,你想推翻朝廷定下來的結論,你有確鑿的證據嗎?”他還故意把“鐵證”這兩個字說得很重,就是想讓對方答不上來。
可沈觀一點也不慌張,從袖子里拿出三樣東西,一個一個地放在案前。
第一個東西呢,是一小包灰白色的粉末,放在一個玉盒子里。
“這個啊,是從死者用過的端硯里面提取出來的殘留香灰。用‘赤蓮試毒粉’檢測過了,出現了鴉膏散特有的紫焰反應,這就證明了案發那天晚上,書房里點過有毒的香。”
這一下,堂下就亂哄哄的了。
鴉膏散雖然不是那種常見的東西,但是只要學過《毒經》的人都知道這東西有多厲害︰點著的時候沒有顏色,聞起來剛開始像幽蘭的香味,接著喉嚨就會發澀,肺里就像著火了一樣,死的人嘴唇發紫、指甲發青,看起來就像是突然得心髒病死的。
要是再加上外力偽裝一下,那可太容易騙過仵作了。第二件呢,是一幅手繪的風向圖,那紙上標的可清楚了。
“按照當天戌時到丑時記錄的風向來看啊,窗外槐樹枝條擺動的方向一直是偏東南的。但是呢,尸體脖子上繩索的勒痕是西北 東南走向的,這和自然風吹動的角度根本就對不上啊。要是真的是自己上吊的,那繩索被風吹著肯定會有偏移的,這勒痕絕不可能這麼筆直、這麼規整。”
這可是物理方面的推理,沒什麼可爭辯的。
第三件東西呢,是一雙破破舊舊的布靴,鞋底沾著泥呢。
“這雙布靴是從大理寺庫房里拿出來的,是管家陳福以前穿過的。昨天晚上我親自去了崔府,在書房窗戶下面采了新泥的樣本,拿來一對比啊,這泥的質地、顆粒還有水分含量都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眼神就像刀子一樣,“鞋底右邊有一個很特別的裂紋,和窗戶旁邊泥地上留下來的腳印是完全吻合的。”
這三個證據都拿出來了,一個連著一個,邏輯就像鎖一樣嚴密。
趙元禮的臉色這時候終于變了。
他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還強裝鎮定地說︰“太荒唐了!就這麼點兒香灰、風向、泥痕的事兒,怎麼能動搖朝廷的卷宗呢?林婆子!”
這一聲大喊之後,就看到從堂外面顫顫巍巍走進來一個老太太,頭發都白了,稀稀拉拉的,背駝得像弓一樣,這個老太太就是當年負責驗尸的老仵作林婆子。
“你親自檢驗崔明遠的尸體,是不是確定是上吊自殺的?趕緊回答!”
在這麼多人都看著的情況下,林婆子低著頭,兩只手緊緊地握著,手指關節都變白了。她嘴唇直打哆嗦,正打算把那句練了好多遍的“確系縊亡”說出口呢——
就在這個時候啊,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瞧見沈觀了。
沈觀就站在那光亮里頭,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可腦袋輕輕晃了晃。
就這麼一下子,就好像有一根很細的線,一下子把她心底最深處的良知給牽動了。
她一下子就停住了。
整個場子安靜得很,就只能听到銅壺滴漏發出的那種輕微的響聲。
過了一小會兒,林婆子哆哆嗦嗦地把手伸進寬大的衣袖里頭,掏出了一張已經發黃的紙片,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干巴巴的枯葉互相摩擦似的,又沙又啞︰
“這個……這個是當年我沒敢交出去的補錄尸檢單。”
把紙頁一展開,上面的墨跡一塊一塊的,不過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一行小字︰
“喉管沒有勒痕,軟骨也沒折斷,舌骨是完整的,不是絞縊死的。懷疑是毒發昏過去之後被人故意吊起來的。”
這就跟打雷似的,一下子把人都給震住了。
這份藏了五年的原始記錄,這可是把官方的尸格給徹底推翻了啊!
趙元禮一下子就拍桌子站了起來,額頭角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亂跳︰“簡直是胡說八道!你這麼個低賤的老婦人,居然敢私自藏著證據,還敢篡改勘驗結果?來人啊!把她給我抓起來!”
差役們剛要上前,就看到沈觀一步邁出來,橫在林婆子的前面,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上頭。
“大人先別激動。”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平平緩緩的,但是卻有一種讓人沒法去懷疑的力量。他說︰“這位老婆婆要是真的犯了罪,為啥這五年里從來都沒人提過呢?怎麼就今天才拿出來說事兒呢?那是因為啊,她一直在等著呢,就等著有那麼一個不怕死的人,能站出來為死去的人說句公道話。”
他停了一下,眼楮往四周看了看,聲音也變得冷冷的了。
“真正應該被抓起來的,可不是她。”
“而是那個改尸格、把毒理的事兒給蓋住、想只手遮天的人。”沈觀把臉轉向趙元禮,聲音很平靜,可還是讓人沒法反駁︰“大人您把尸格的第三行給改了,把毒理記錄給抹掉了,您這手段啊,確實挺厲害的。不過呢,國子監的律學館里有一門特別厲害的學問,叫‘朱墨間行’辨偽術,這門學問啊,就是專門用來識破這種篡改的事兒的。”
他慢慢從袖子里拿出一張薄得就像蟬翅膀似的透光紙圖,輕輕那麼一抖,這紙在大堂前面蠟燭的光照下,泛出了淡淡的青色光暈。
他把這張紙蓋在原版的尸格上面,這麼一對比,馬上就看出問題來了︰本來應該是用松煙墨寫的老檔案,字寫得又穩又黑,可是第三行“喉管無異狀”這五個字呢,微微透著冷青色的光,筆鋒看著特別生硬,墨就像浮在紙面上似的,很明顯是後來添上去的。
再仔細看呢,在光照下,舊字的邊緣模模糊糊地能看到有影子,那正是被強行蓋住的原來記錄的殘留痕跡——“喉頭微紫,有灼痕”。
“三年前,工部就明明白白地下令,不讓用‘青礬墨’了,為啥呢?因為這東西含鐵,容易把紙腐蝕了,時間長了還會變色。可您啊,著急把案子給定下來,就顧不上這些規矩了。”沈觀說話的語調不快也不慢,就好像只是在說一道考題的答案似的,他說︰“您把尸格的第三行給刪了,但是您忘了,我可是會辨偽術的。”
這一下,整個屋子都安靜得嚇人。就連風從走廊吹過的聲音,都好像停住了似的。
趙元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先是紅的,然後變得煞白,最後又成了灰色,嘴唇抖個不停,想破口大罵,可是就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著他,根本罵不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呢,大堂外面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都察院奉了聖旨來巡查司法上積壓的案子,監察御史李承言,帶著詔書來啦!”
大家都扭頭去看,就瞧見一個穿著緋紅色官袍、腰上掛著銀魚袋的年輕官員走進了大堂。他手里拿著黃色綢緞做的詔書,表情特別嚴肅。
他的眼楮把大堂里的人都掃了一遍,在沈觀身上停了一小會兒,然後就大聲說︰“崔明遠這個案子到處都是疑點,原來的判決有假,現在馬上重新徹查!所有跟這個案子有關的人——”他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趙元禮,“暫時都停職,等著被問話!”
差役走上前去,趙元禮往後踉蹌了幾步,還想張嘴辯解呢,結果就被兩個穿著鐵甲的衛士把胳膊一架,動都動不了了。
以前啊,這個趙元禮在大堂上高高地坐著,那可是一手遮天的左寺正啊,現在呢,就像被困住的野獸一樣被拖出了公堂,衣服也亂了,帽子和腰帶都是歪的。
人群就像潮水一樣退走了,吵鬧聲也越來越遠。
沈觀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堂中間,腳邊是還沒被收走的裝著證物的匣子,手里還拿著那張透光紙圖呢。夜風從那扇半開著的朱漆大門灌進來,吹過他的鬢角,還夾帶著停尸房那種特有的陰森寒冷的氣息,就這麼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散都散不開。
他腦袋里突然就響起一個冰冷又清楚的機械聲音︰
【第一個案子成功破了,整個邏輯嚴絲合縫,證據鏈也完整得沒法反駁。】
【獎勵發下來了︰推演點給5個。】
【功能解鎖了︰時間重置能有3次(在模擬空間里可以額外把時間線重置三次)】
他把眼楮閉上了一會兒,嘴角這才微微往上翹了那麼一點點,那弧度雖然很淡,但是透著一股銳利勁兒。
這可不是啥勝利,只不過是個開頭罷了。
就在系統提示音剛消失的時候,他心里就有數了。這大理寺啊,看上去好像防守得特別嚴密,就跟鐵桶似的,可實際上到處都是裂縫;朝堂上那些個大臣們,又有幾個手是干淨的呢?
他手里握著這個金手指,肯定是要把那些藏在黑暗里的髒東西,一個一個都拽到光亮的地方來。
他一轉身就邁著步子出去了,青色的衣衫隨風飄動,他那背影瘦瘦的,但是筆直得就像一把劍似的。
遠處朱雀街那里,燈光稀稀拉拉的,酒旗在空中飄來飄去。
有一座三層的飛檐樓閣靜靜地立在夜色當中,紅燈籠照著,能看到“聞香樓”三個鎏金大字。
在二樓靠著欄桿的地方,有一個縴細的身影悄悄地靠在那兒望著。紅裙子拖在地上,眉眼都藏在陰影里看不清楚,就只有手指頭輕輕敲著欄桿,敲得很慢,好像是在等什麼東西呢。
不過她既沒有露面,也沒有出聲。就那一道剪影,靜靜地瞅著那個從大理寺走出來的身影呢,好像已經瞅了老半天了,還打算繼續瞅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