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來的時候,手指停了一下。辦公室的燈還亮著,窗外城市的光映在玻璃上,像一層薄霧。他沒有起身,也沒有關掉屏幕,只是盯著那條標紅的數據看了很久。
三天前的凌晨一點二十三分,那個境外IP接入了啟明文化子公司的內部通訊網,下載了一份拍攝日程文檔。這不是偶然。他知道這一點。現在他要做的,是順著這條線往回走,看看背後到底連著什麼。
他重新插上U盤,啟動了離線程序。這是一套他自己寫的分析工具,不聯網,不接入主系統,所有操作都在本地運行。防火牆不會報警,也不會驚動任何人。他需要安靜,也需要隱蔽。
程序加載完成後,他把那個IP地址導入查詢框,然後調出了過去六個月里所有標記為“異常”的資金調撥記錄。系統開始自動比對,一行行數據在屏幕上滾動。
二十分鐘後,三筆款項被鎖定。
金額都不大,每筆五百萬左右,名義是“文化合作基金”,用途寫著“海外藝術交流項目”。收款方都是注冊在加勒比地區的非營利機構,名字很長,一看就是標準的空殼公司。審批流程完整,簽字齊全,表面上看不出問題。
但亞瑟知道不對勁。
這些款項的結算銀行,都不是常規合作行,而是同一家小型國際清算行——星匯銀行。這家公司不在主流名單上,極少參與影視類項目的資金流轉。更奇怪的是,它出現在華僑托投資金托管鏈中,作為備用清算通道。
他調出華僑托的原始托管協議副本,一頁頁翻看。資金路徑很清晰︰投資人打款→境內監管賬戶→分期劃轉至制作專戶。理論上不會有境外環節。可就在第二期撥付前,有一筆兩千三百萬的資金臨時轉入星匯銀行進行“匯率對沖操作”,停留不到四小時就轉回。
這個操作沒有必要。正常情況下,匯率風險由主賬戶承擔,不需要單獨做對沖。而且這種高階金融動作,必須由投資方書面授權才能執行。他在協議里沒找到相關文件。
他記下時間點,接著打開合作方提供的後台接口,調取星匯銀行的操作日志。權限有限,只能看到部分摘要信息。但在那幾天里,該銀行有多筆小額資金通過同一通道轉移,目的地分散在十幾個離岸賬戶,總額累計四點七億美元,跨度五年。
每一筆都經過多次跳轉,中間嵌套信托和代持結構,普通人根本查不到源頭。如果不是因為這筆“文化合作基金”牽出來,他也不會注意到這家銀行的存在。
亞瑟靠在椅背上,呼吸放慢。
這不是一次性的挪用,也不是某個項目出了問題。這是長期、穩定、有組織的資金轉移行為。有人利用合法外殼,在多年時間里一點點把錢送出去。手法專業,節奏平穩,幾乎沒有留下破綻。
他重新打開AI行為模型工具,輸入已知的交易特征︰固定周期、小額度、多節點、使用非常規清算渠道、關聯非營利實體。系統開始模擬匹配。
幾分鐘後,結果出來了。
該模式與十年前一起未偵破的國際洗錢案高度相似,涉案金額超過八億,涉及三個國家的影視融資項目。另外還有兩起類似案件,分別發生在東南亞和東歐,都是以文化投資為名,最終導致項目爛尾,投資人血本無歸。
系統標注︰結構性重復,非隨機操作,存在共性控制節點。
亞瑟在本地筆記里寫下一句話︰“不是個人行為,是一個組織。”
他刪掉“團伙”這個詞,換成“實體”。前者意味著松散聯盟,後者代表穩定的架構和持續運作的能力。區別很大。
他又檢查了一遍數據來源,確認沒有遺漏。U盤里的原始日志已經加密封存,另一份備份存入物理隔離硬盤,放在保險櫃最底層。目前還沒有對外披露,也沒有通知任何人。
他知道一旦消息傳出去,對方可能會立刻切斷所有通路。現在的線索太脆弱,經不起干擾。
他坐回椅子,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上︰凌晨一點十五分。
辦公室很安靜,只有主機運轉的輕微聲響。他的眼楮有點發澀,但腦子很清醒。剛才的推演沒有漏洞,每一步都有依據。從一個IP入侵拍攝日程,到發現異常資金流向,再到追溯出一個長期運作的跨國金融網絡——鏈條完整,邏輯閉合。
但他也知道,這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空殼公司背後是誰?誰有權調動星匯銀行的清算通道?為什麼偏偏選中這個項目下手?這些問題他還回答不了。
他打開郵箱,翻出前幾天收到的一份匿名郵件附件。當時以為是垃圾信息,隨手存檔了。現在再看,里面提到了“M系列運輸鏈”和“燈塔計劃”,雖然語焉不詳,但關鍵詞和他目前掌握的信息能對應上。
他把附件內容導入分析程序,嘗試還原發送者的原始路徑。系統提示需要更高權限的身份驗證,否則無法深入追蹤。
他停下操作,盯著屏幕。
如果這個組織已經運作多年,那它的觸角一定不止在一個行業。影視只是其中一個出口。也許還有別的項目,別的資金池,別的受害者。他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錢去了哪里。
他想起新劇開機那天,財務主管拿著支票站在門口,劇組成員一個個接過工資時的表情。有人哭了,有人打電話給家人,有人把支票貼身收好。那是真實的生活,是三百多人靠著這份工作養家糊口。
而現在,有人想把這些都毀掉。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城市燈火。高樓之間的縫隙里,車流還在移動,像是永不停歇的河流。他不知道對面有多少雙眼楮也在看同樣的風景,又有多少人在暗處操控著看不見的規則。
他回到座位,重新打開程序界面。這一次,他加入了更多變量︰近三個月所有與M開頭編號相關的物流記錄、啟明控股旗下子公司的稅務申報差異、以及星匯銀行在過去一年內的客戶變更情況。
系統開始重新運算。
進度條緩慢推進,百分比數字一點一點上升。他已經做好通宵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條新警報彈了出來。
來自服務器監控系統︰十五分鐘前,有一個未知設備嘗試接入公司內網,目標是財務檔案庫中的“跨境結算明細”文件夾。請求被防火牆攔截,但攻擊源使用了動態代理,真實位置無法定位。
亞瑟盯著那條記錄看了幾秒,然後迅速切換到日志追蹤頁面。
他發現,這次攻擊的IP段,和三天前竊取拍攝日程的那個境外服務器,屬于同一個地址池。
對方還在活動。
而且他們察覺到了什麼,正在主動搜索更多信息。
他立即關閉所有聯網端口,將當前會話轉為離線模式。屏幕上只剩下本地數據庫的界面,其他一切外部連接都被切斷。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打開一個新的文檔,開始整理目前已掌握的所有證據︰IP入侵記錄、三筆異常出境資金、星匯銀行的操作痕跡、AI模型匹配結果、以及剛剛發生的二次攻擊嘗試。
每一條都單獨列出,附上時間、來源和交叉驗證方式。他不做結論,只放事實。
做完這些,他新建一封郵件,收件人填了一個從未公開過的應急聯系賬號。加密級別設為最高,傳輸方式選擇延遲發送,定時在明天上午九點發出。
正文只寫了兩句話︰
“發現長期跨境資金異常流動,關聯多個離岸實體。”
“初步判斷為系統性金融操作,建議啟動深度審計。”
他沒有提“組織”,也沒有說“陰謀”,用詞全部限定在業務範疇內。這樣即使郵件被截獲,也不會立刻暴露意圖。
點擊發送後,他沒有關閉頁面。
而是繼續留在系統里,調出了另一組數據——近五年內所有通過星匯銀行結算的文化類投資項目清單。
列表很長,超過七十個。他逐個查看項目狀態,發現其中有二十三個已經終止,十個處于法律糾紛中,剩下的一部分雖在運營,但資金鏈極度緊張。
他把這二十三個終止項目的名稱導出,準備逐一排查背景投資人。
剛打開第一個項目資料,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
系統提示︰本地緩存出現讀取錯誤,部分文件可能已損壞。
亞瑟皺眉,立即檢查硬盤狀態。物理設備正常,溫度穩定,無異常寫入記錄。但他注意到,在緩存目錄下,有一個名為“templog076”的隱藏文件夾,創建時間顯示是十分鐘前,大小為零字節。
他嘗試打開,提示權限不足。
他輸入管理員密碼,仍然無法訪問。
這個文件夾不是他創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