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照進辦公室,電腦屏幕上的視頻還在循環播放。亞瑟盯著艾迪在采訪中說話的樣子,嘴唇微動,聲音平穩,眼神里有種他熟悉的東西——不是表演,是堅持。他沒關掉頁面,而是把瀏覽器標簽頁輕輕拖到收藏欄,動作很輕,像怕驚擾什麼。
他點開搜索框,輸入“艾迪 新劇”。跳出來的第一條資訊寫著︰“影星艾迪確認加盟現實題材力作《鏡淵》,聚焦女性成長與資本暗流。”發布時間是昨天下午三點,配圖是她出席發布會的照片,穿一件深灰長裙,站姿筆直,背景板上印著劇名,字體冷峻。
亞瑟讀完通稿,眉頭沒松。這種宣傳口徑他太熟了——詞句漂亮,信息稀薄。真正重要的東西,從來不在明面上。
他退回視頻頁面,重新播放那段采訪。這次他放慢速度,一幀一幀地看。當艾迪說到“這部戲對我來說不一樣”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袖口的紐扣,停頓半秒才繼續說下去。這個細節被鏡頭捕捉到了,但沒人會在意。亞瑟在意。
他截下那一幀,放大,反復回看。然後打開另一個窗口,查制片公司。“星淵文化”,注冊地在北京朝陽區,成立時間兩年零三個月,法人代表姓林,公開資料極少。他記下名字,順手翻出通訊錄,找到一個備注為“老周”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最近有沒有听說‘星淵文化’這個公司?”亞瑟開門見山。
“哪家?”
“做影視的,剛立項一部叫《鏡淵》的新劇,主演是艾迪。”
那邊沉默了幾秒,“你問這個干什麼?”
“純好奇。”
“別純好奇了。”老周聲音壓低,“這家公司水不淺。表面是獨立制片,背後有好幾層代持結構,資金來源查不到實控人。業內都知道,但它拿的是正規備案,沒人敢踫。”
亞瑟沒追問,只問了一句︰“劇本能弄到嗎?”
“正稿不可能。保密協議簽得死,連編劇團隊都只能看分場。”老周頓了頓,“不過……你要是真想知道點什麼,可以試試找當初論壇上那個編劇助理。她後來去了這家公司的前期組,前陣子還在朋友圈發過一句‘寫到第三幕就寫不下去了’。”
亞瑟記下提示,道了謝,掛了電話。
他打開郵箱,翻到三年前的一封舊信件。那是他在一次公益項目評審會上認識的那個年輕編劇助理,當時兩人聊過半小時關于真實故事改編的邊界問題。她提過一句︰“有時候我們寫的不是虛構,是不敢說的真話。”
他重新編輯了一封郵件,標題寫︰“關于《鏡淵》主題的幾點思考——一名普通觀眾的筆記”。正文里他整理了自己對這類題材的理解,重點分析了“公眾形象與私人困境的撕裂感”,並提到希望從創作角度了解主創團隊如何處理真實性與安全性的平衡。
發送後,他合上電腦,起身走到窗邊。樓下街道已經開始熱鬧,送餐騎手穿梭在車流之間,一家便利店門口排起了買早餐的隊伍。他看了一會兒,轉身倒了杯水,坐回桌前。
兩天後的傍晚,郵箱彈出一封未署名的回復。附件只有一個PDF文件,命名是“《鏡淵》前三幕內審版V2.3”,帶水印,編號0417892。他點開,頁面加載緩慢,每一頁底部都印著“嚴禁外傳”字樣。
劇本開頭是一場頒獎禮。女主角站在台上,笑容完美,台下掌聲雷動。可下一幕,她的經紀人遞來一份財務報表,上面顯示她名下的三家關聯公司正在經歷異常資金流轉。接著,她開始追查,發現自己的演出收入早已被層層轉移至境外空殼企業,而簽字人竟是她最信任的合作方。
亞瑟一頁頁往下看,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第三幕中,女主角潛入一家名為“瀾海資管”的機構,試圖調取原始合同。在那里,她听到兩名工作人員低聲交談︰“這筆走的是‘南湖通道’,三天內轉三次,最後一次進離岸戶。”她躲在檔案室門外,屏住呼吸,手里攥著錄音筆。
亞瑟猛地停住。
“南湖通道”——這個詞他見過。半年前他私下查艾迪公司賬目異常時,在一份被加密的資金流向圖里看到過同樣的術語。當時他以為是代號,沒深究。現在它出現在一部尚未開機的電視劇本里,一字不差。
他打開本地文檔,調出自己保存的調查筆記。屏幕上並列著兩份材料︰左邊是劇本節選,右邊是他手寫的記錄。他一條條比對。
第一處重合︰資金轉移路徑完全一致,都是通過三家公司中轉,最終匯入離岸賬戶;
第二處︰其中一家殼公司名叫“雲啟咨詢”,現實中也存在,注冊地址在海南自貿區;
第三處︰劇中人物提到一筆“二 一九年十一月七日的緊急調撥”,金額八百三十萬,與他查到的真實交易日期、數額分毫不差;
第四處︰台詞里出現一句︰“你以為的投資回報,其實是別人的洗錢游戲。”這句話他曾在一個匿名舉報帖里看過原句。
他一條條標紅,標記了七處異常吻合點。
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風扇轉動的聲音。他靠在椅背上,閉眼片刻,再睜開時目光已變。這不是巧合。也不是創作靈感。這更像是某種信號——有人想讓這些事被看見,但又不能直接說出來。
他新建一個文件夾,命名為“鏡淵•線索歸檔”,把劇本和筆記一起移進去,設置密碼保護。然後打開搜索引擎,重新輸入“星淵文化 股權結構”。
頁面跳出幾家關聯公司,其中一家叫“北辰聯合投資”的機構引起了他的注意。它的股東名單里有一個名字縮寫為“Y.S.”,持股比例百分之五。他盯著那串字母看了很久,沒有點擊,也沒有記錄。
窗外天色漸暗,城市燈光次第亮起。他沒開大燈,只留著台燈照著桌面。電腦屏幕映出他半張臉,輪廓清晰,眼神沉穩。
他再次點開劇本最後一頁。結尾處有一段未完成的旁白︰“她終于明白,有些真相不能用證據證明,只能靠活著的人繼續講下去。”
他盯著這句話看了許久,忽然伸手,在文檔空白處敲下一行批注︰
“如果這是真的,那拍這部戲的人,是不是也在冒險?”
然後他退出編輯模式,關閉所有窗口,只留下文件夾界面靜靜懸浮在屏幕上。手指懸在鼠標上方,遲遲沒有點擊“關閉”。
樓下傳來關門聲,接著是電梯啟動的輕響。整層樓只剩他一人。
他把椅子往後拉了半步,從抽屜里取出一支新筆,在便簽紙上寫下三個詞︰
南湖
瀾海
Y.S.
劃掉了“南湖”,又劃掉“瀾海”,最後盯著“Y.S.”看了很久,也沒動筆。紙角微微卷起,被空調風吹得輕輕顫動。
他重新打開郵箱,檢查是否還有未讀消息。沒有。
他又點開社交平台,搜索“編劇助理 鏡淵”,翻了幾頁結果,都沒找到那個人的公開動態。
正要合上電腦,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推送通知︰“《鏡淵》劇組將于下周召開首次籌備會,主創團隊閉門討論終稿調整。”
發布時間︰五分鐘前。
他盯著那條新聞,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隨後點開日歷,圈出日期。沒有備注,也沒有提醒設置。
只是圈了起來。
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吹散了桌上的便簽紙。一張飄到地上,另一張卡在鍵盤縫隙間,露出半個字母“Y”。
他彎腰撿起第一張,放回筆筒旁邊。第二張沒去動。
屏幕上的加密文件夾依然開著,光標停在最後一行批注末尾。
他喝了口涼透的水,重新登錄內部文檔系統,調出一份新的分析表格。標題欄寫著︰“《鏡淵》資金設定與現實案例對照表”。
第一行,他填入︰“劇中機構名稱︰瀾海資管”。
第二行︰“現實對應企業︰同名注冊,狀態存續”。
第三行︰“操作模式︰三重中轉,離岸結算”。
寫到這里,他停下,抬頭看向窗外。遠處一棟寫字樓的燈光拼成一個模糊的“星”字,像是某個品牌的廣告,又像只是巧合。
他低頭繼續填寫第四行︰
“異常點︰編劇如何得知該操作細節?信息源為何與本人調查高度一致?”
敲完最後一個字,他把文檔保存,拖進“鏡淵•線索歸檔”文件夾。
電腦右下角時間跳到21:47。
他沒有起身,也沒有關燈。只是把座椅往前提了提,雙手搭在桌沿,盯著屏幕,仿佛等待什麼回應。
鍵盤上,那張卡著的便簽紙突然滑落,輕輕掉在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