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結束後,秋意更濃,天也黑得早了。一連好幾天,黃子沫都像換了個人。她不再等肖立遠一起上學,總是早早地就背著書包出門,留下肖立遠在文具店後門口抓耳撓腮。
放學鈴聲一響,她也是第一個收拾好書包,迅速離開教室,常常是肖立遠剛反應過來,她已經消失在涌出校門的人流里。
她像是在跟自己較勁,也像是在逃避什麼。她向李安借來了那個舊舊的銀色磁帶隨身听,耳機線從書包側兜伸出來,成了她最近的標配。
無論是上學放學路上,還是課間休息,她總是塞著耳機,一遍遍地听著英語課文的朗讀磁帶,或是語文課本的配樂朗誦。
她甚至開始用隨身听附帶的錄音功能,小聲地跟讀、背誦,然後再回放,仔細對比自己和標準讀音的差別,糾正每一個不流暢的停頓。
她強迫自己沉浸在知識的重復里,試圖用這種機械的努力,填滿內心那片因莫名情緒而出現的空洞,也找回那個曾經穩定、優秀的自己。
肖立遠明顯感覺到了黃子沫的疏遠。課間他想湊過去說句話,黃子沫要麼在埋頭看書,要麼就戴著耳機假裝沒听見。
他那顆簡單直率的心被這種冷落攪得七上八下,又摸不著頭腦,只能郁悶地跟林沖抱怨︰“女生怎麼這麼麻煩?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
這天下午,最後一節課快要結束時,原本陰沉的天空終于兜不住沉重的濕氣,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雨點打在教室窗戶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放學鈴響,同學們紛紛撐開早就備好的雨傘,或頂著書包沖進雨幕。
黃子沫看了看窗外密密的雨絲,抿了抿嘴唇。她沒帶傘。但她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將書包緊緊抱在懷里,深吸一口氣,低著頭沖進了涼意襲人的雨中。
冰涼的雨點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校服外套。
肖立遠正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翻出他那把印著卡通圖案的折疊傘,一抬頭,正好看見黃子沫那個決絕地沖進雨里的背影。
他心里一急,也顧不上撐傘了,把傘往書包側袋一塞,拔腿就追了上去。
“黃子沫!黃子沫!你等等!”肖立遠在雨中大喊,幾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拉住她濕漉漉的胳膊。
黃子沫被拉得一個趔趄,被迫停下腳步。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流進脖頸,她冷得微微發抖,卻倔強地不肯看他,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你放開我!”
“你到底怎麼了?!”肖立遠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焦急和響亮,“為什麼這幾天老是躲著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你說啊!” 他的頭發也很快被淋濕,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上,看起來有點狼狽,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和委屈。
黃子沫扭過頭,看著路邊積水里泛起的漣漪,聲音悶悶的,帶著雨水的濕冷︰“不關你的事。我成績落下了,需要時間補回來。我想一個人靜靜。”
“補成績就補成績嘛!我們可以一起學啊!”肖立遠不肯放手,試圖講道理,“我……我正好有英語題不會,還想問你呢!你一個人悶著頭學有什麼用?”
“我說了我想一個人!”黃子沫突然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煩躁,猛地掙脫了他的手。
肖立遠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愣在原地。眼看著黃子沫又要沖進雨里,一股莫名的沖動涌上心頭。他一個箭步上前,趁黃子沫不備,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的書包搶了過來,緊緊抱在自己懷里!
“你干什麼?!肖立遠!把書包還給我!”黃子沫驚愕地轉過身,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氣憤的淚水,對著他大聲喊道。
肖立遠抱著那個印著些許斑駁水漬的舊書包,像抱著個寶貝,一邊往後退一邊梗著脖子說︰“就不還!你的書包我先幫你拿回店里!有本事你就淋著雨跟我回去拿!”
說完,他轉身就跑,但速度並不快,似乎刻意在等她追上來。
“肖立遠!你混蛋!還給我!”黃子沫氣得跺腳,也顧不上冰冷的雨水了,趕緊追了上去。
于是,秋雨綿綿的街道上,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抱著女孩書包的男孩在前面跑跑停停,一個渾身濕透的女孩在後面邊追邊喊,兩人一前一後,踏起一路水花。
雨水模糊了視線,卻仿佛也沖淡了這幾天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層看不見的隔膜。
終于跑到了“立遠文具店”門口,肖立遠扶著門框氣喘吁吁,黃子沫也追了上來,累得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雨水順著她的下巴滴落。
恰在此時,李安推門出來倒垃圾,看到門口兩個像從水里撈出來的“落湯雞”,嚇了一跳︰“哎喲我的老天爺!你們兩個怎麼回事?下這麼大雨怎麼不打傘?還淋成這個樣子!快進來快進來!別站在門口吹風,要感冒的!”
黃子沫狠狠瞪了肖立遠一眼,肖立遠卻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雨水和得逞意味的傻笑,把懷里護得好好的、只是邊緣有點濕的書包遞還給她。
黃子琴听到動靜也從里屋出來,看到女兒渾身濕透,心疼得不行,趕緊拿來干毛巾給兩人擦頭,又轉身去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來兩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郁姜香和甜味的生姜可樂。“快,趁熱喝了,驅驅寒。”
兩個孩子捧著溫熱的碗,小口小口地喝著辛辣中帶著甜意的飲料,身體漸漸暖和起來。
店里橘黃色的燈光溫暖地灑下來,驅散了雨天的陰冷和剛才追逐的激烈。
喝完姜茶,兩人默默地拿出作業本,在收銀台旁那張熟悉的小桌子上攤開。
一時間,店里只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沙沙”聲。偶爾,黃子沫會因為剛才淋雨而輕輕咳嗽兩聲。
肖立遠會停下筆,偷偷看她一眼,見她沒事,才又低下頭繼續寫。
沒有太多的言語,但那種僵持的、令人不安的疏離感,似乎在這場略顯狼狽的雨中追逐和這碗共同的姜茶里,悄然溶解了。
黃子沫依舊沒有完全理清自己紛亂的心緒,但至少此刻,筆下的字跡不再顫抖,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也許,有些陪伴,不需要追問原因,它就在那里,像這秋雨後的燈光,安靜,卻足夠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