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家人心浮動時。
青山村,歡喜一行人的年夜飯也結束了。
幾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收拾好了。
將特地煮熟後放涼的雞肉魚供品擺上供桌後,歡喜也換上了孝服。
這是她外婆還沒逝世前,扯的白布親手給她做的孝服。
上個世紀的款式。
白布斜襟上衣配白長裙,就連衣襟上的扣子都是布扣,非常精致。
在雙蓮鎮這里,女子孝服都是娘家提供的。
歡喜听她外婆講過,以前的規矩是老人過世後,出嫁的女兒回娘家哭靈守靈。
娘家兄弟會請裁縫到家,扯白布當場量尺寸新制孝衣,在老人入殮時,孝子孝女就會換上孝服,披上粗麻,披麻戴孝送終。
歡喜頭發盤了起來,粗麻布打底的白花別在耳後,是新寡的象征。
余欽看著這樣的歡喜,直到這一刻,他才真切的體會到什麼是錐心之痛。
歡喜硬生生的挖掉了那個曾經的自我。
蛻變之痛,只有歡喜自己才知道。
可是哪怕是如此,她依然還執著。
執著于做一個人。
哪怕不是普通人,不是正常人,那也是人。
是人,就要把自己當人,把人當人。
遂人氏發現了鑽木取火,從此人類就此開了靈智,與其他生靈物種有了天塹。
人漸漸立于萬物之上,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這方世界的萬物之主。
為什麼人類會成為食物鏈和生物鏈的頂端?
原因就是人的自我是人,視同類為人。
“易年,院門是敞開的嗎?門兩側牆上插上了幾把點燃的細香嗎?”
易年鄭重點頭,“您放心,都辦好了。”
歡喜點點頭,又道,“等會每來一個人祭拜,你就一人遞一包煙。”
“好的。”
說著,門口就有了動靜。
葉定西走了進來,從牆上拿了根細香點燃了他帶來的鞭炮。
鞭炮是非常短的那種。
不論幾響,只要響了就行。
葉定西手里拿著一刀黃紙、一刀青灰色紙、兩包白色蠟燭、兩扎香。
白色小蠟燭是只有年祭才會用到的。
筷子細,手指長,非常小。
他走進堂屋後,先到老太太祭桌前,拆了一包蠟燭和一扎香,點了兩根蠟燭在桌角,點了三根香插在了香爐里。
然後鄭重的三跪拜。
他拜完後,站在一旁的歡喜彎腰還了一禮。
青山村的年祭,只需要孝子一個人穿孝服謝禮。
歡家自歡喜太婆那輩就是女人當家。
在青山村算是特殊的存在。
年祭是過年的時候,不宜悲傷這種情緒,所以歡喜是面帶微笑看著葉定西的。
拜了老太太,葉定西才來到西邊桌,同樣拆了蠟燭和香點上,只是這次他沒有跪地拜,而是彎腰三拜。
歡喜同樣欠身還了一禮。
易年見他朝擺放點心茶水的桌子走去,知道儀式已經完成了,很自然的雙手遞了包香煙。
香煙是本地人紅白喜事統一用的那種。
老村長特地叮囑過歡喜,莫要搞特殊壞了規矩。
歡喜也從來沒想過,也根本不會在這事上搞特殊。
葉定西收了香煙揣兜里,在正堂中央的八仙桌上坐下。
一旁的余欽很有眼色,知道這人坐下喝茶,是給歡喜家撐場熱場的,他也很自然的上前陪坐。
黨歲在一旁斟茶倒水。
葉定西坐下後,眼楮左右找了一下,咦,怎麼不見那位兵哥哥了?
他看向余欽,心里暗自感嘆,歡喜現在身份不一樣了,身邊真是不缺人才啊。
走了位軍人,立馬就補上來一位一看就是高知識分子、高智商人士。
這通身的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至少是個老總領導級別的高端精英人才。
不只是這位,就連前幾天和他一起去見他局長,剛給他遞煙的易助理,都非等閑之輩。
那日隨他去見他局長,好家伙,那氣勢和氣場,就連他們局長都被鎮住了,全程都沒有擺過官威,對易助理熱情到了幾乎諂媚的地步,讓他一度差點驚掉了下巴。
葉定西這個剛出社會的小青年,在余欽面前,自然不夠撂的。
一個有心,一個有了興趣,兩人開始聊天聊的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從國際紛爭到百姓生活,從電子科技到軍事器械,幾乎就沒有余欽接不上來的話題。
葉定西是真的驚艷到了,不知不覺語氣里很是崇拜和尊敬。
“您怎麼稱呼,您是做什麼的?”
一旁的黨歲看了一眼小青年葉定西,心想,同樣是體制內的人,大概率若干年後,這人一定會在電視新聞里看見今天和他談天論地的人是什麼大人物。
至于現在?
“不必叫老師尊稱,我姓余。”
葉定西立馬叫了聲余哥,“余哥,那你覺得我剛才的問題怎麼解決?”
他剛才把他在單位遇到的難題拿出來請教了。
余欽微微一笑,道︰“我覺得其實你可以換一個角度去看待問題,就拿你現在煩惱的,你上司喜歡給你們這些剛入職的新人立規矩的事,如果你把他當成不是刻意擺官威?而是他這位老熟人在教你們職場生存之道呢?你還覺得規矩多是煩心事嗎?”
葉定西愣住了。
他還真沒想過這個角度。
是啊,如果他始終抱著學習的心態去對待,那麼仔細一想,其實也不那麼難以忍受。
他認真對待,悉心學習,那麼學到的東西不管他日後能不能用上,那他也不至于愣頭青,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明白了,謝謝你,余哥,還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余欽笑而不語。
其實道理人人都懂,不過是一葉障目而已。
今天就算他不點他,日後他混跡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兩人說著說著。
陸陸續續的就開始來人了。
有單獨來的,有三人成行,有成群結伴而來的,開始絡繹不絕……都是村里的年輕人,從小孩到青年各個年齡段的都有,無一例外來的都是男人。
歡喜始終微笑而立,恭敬還禮。
桌角點燃的蠟燭已經成堆放不下了。
後來的人就自然而然的直接不點燃,而是將拿來的蠟燭和香直接堆放在供桌上。
有幾個和葉定西走的近的,看葉定西在座,也留了下來,喝茶吃瓜子談天論地吹牛。
來的人越多,留下來湊熱鬧的人也越多,堂屋客桌都坐不下來。
這些人也不在意,自發的圍成圈站著……從晚上八點到十點這個時間段,是人流最高峰。
歡喜家里人聲鼎沸。
直到十點後,湊熱鬧看熱鬧的人才離開了一些。
但桌子外圈還是圍了至少兩圈人。
都在看坐著的人打牌。
也不知道誰提議,直接在歡喜家打起了牌。
考慮到特殊情況,葉定西自己又是體制內的人,叫停了他們玩錢的興致,改成在臉上貼白條。
這會,戰局已經白熱化。
貼滿了白條的人自動退場,換人上。
“我來我來,你小子,我站你後面看你打牌,心髒病都要發了,你打的牌那叫牌嗎?走走走。”
葉定西沒踫牌,余欽也沒踫,兩人都站在外圈觀戰兼聊天。
“余哥,我們都是粗人,讓您見笑了。”
“不會,挺好的。”
葉定西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就留到了現在。
原本他是準備坐個把小時就回鎮上的,幾個住鎮上的同學約他去唱K呢!
他和余哥聊著聊著都差點忘了時間了。
這會都差不多十一點了,他也是真差不多要走了。
葉定西離開後,原本打牌打的很起勁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快到十二點了,得要回家關門放鞭炮呢。
然後到零點時,再開門放鞭炮。
一個關門辭舊歲,一個開門大吉迎新年。
歡喜在十二點最後一刻,讓易年關了門放了鞭炮。
她也脫下了身上的孝服、摘下了頭上的白花。
將桌上堆放成山的蠟燭和香整理好,及時補上快要燃盡的蠟燭和香,今晚這些都要點一夜的。
外面連綿不絕,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煙花聲就沒斷過。
空氣里都是硝煙的味道。
這還只是關門大吉呢。
等會零點一過的開門大吉才是煙花爆竹燃放的沸點。
歡喜站了半晚,這會才得以坐下休息一下喝茶。
“今晚辛苦大家了,等會零點過後,易年,你打開門放了鞭炮後,你們都回房睡覺去,年祭在十二點就徹底結束了,我一個人留守注意火燭就可以的。”
余欽點點頭,也贊同歡喜的安排,“對,等會你們都回房休息去,這里我陪著你們歡總就好了。”
黨歲和易年都下意識的看向凌姨,等她拿主意。
李凌笑著應承了,“行,等會我們就回房休息。”
零點後,開了門,放了鞭炮後,三人都上樓去休息了。
歡喜在外婆的搖椅上坐了下來,對余欽道,“其實你不用陪我的,我一個人完全可以,不會睡著的。”
當初外婆過世後,不管是守靈還是守頭七,她都是一個人的。
五爺爺安排人陪她,她都不需要。
余欽搬了張椅子在歡喜身旁坐下,溫柔的看著她,“我知道你一個人可以,是我想陪你。”
歡喜沒吱聲。
她听著外面 里啪啦的鞭炮聲听的有些入神。
“余欽,對不起。”
她突然低聲道,嚴格說來,其實余欽罪不至死,可她還是禍害了他。
余欽嘆息了一聲,“歡喜,你這樣說,我會不開心。”
“可是……”
“沒有可是,歡喜,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更無需感到愧疚。”
歡喜注視著他,“就算最終我都無法對你負責也可以嗎?”
余欽點點頭,“如果真有那一天,歡喜,那只能是我不夠我好,不配陪伴在你身邊。”
歡喜目光看向孫照的祭桌,低聲道︰“這話,其實孫照也說過。”
余欽順著她目光看過去,“歡喜,我很羨慕孫照。”
“對你來說,你覺得愧疚是因為你覺得連累他枉死,這是你對生命的尊重的執著。
可對孫照來說,他能在你心里烙印下痕跡,讓你這一輩子都會記得他,這是他求仁得仁的福報。”
余欽凝望歡喜,“歡喜,我以己度他,我覺得他一點都不痛苦。”
歡喜看著他。
余欽笑了笑,卻是道,“歡喜,新年快樂。”
歡喜愣了一下,也笑了,“余欽,新年快樂。”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歡喜祝他,“身體健康,平安順遂。”
余欽祝她,“身體健康,快樂幸福。”
在這一刻,兩人的距離都好像近了很多。
“今天就是年初一了,等會吃了中午的年飯後,你就回京吧。
你家里,你自己肯定也有很多事都需要你做的,就別在我這里耽誤了。
我這里已經沒有事了,可能年初四晚或者初五早上,我就返回京城的。”
余欽笑著看著她。
歡喜頓了頓,才又道,“你有空閑的時候,如果我也不忙,我會去見你的。”
余欽心里大喜,真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生怕歡喜後面還有附加條件什麼的,直接就道︰“好,那我明天中午就先回,等你回去了,我再給你炖啤酒鴨,我覺得你說的對,我確實有廚藝天分,我不能浪費了我這個天賦。”
歡喜抿嘴笑了,很想說其實他在廚藝上真算不上什麼天縱奇才,只能說不難吃,和她的廚藝差不多水平。
不過,這會她肯定是不能打擊他的自信心的。
“好,那我下一次吃的時候,希望比今天,嗯,昨天,對,比昨天更好吃。”
“那必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