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片刻才轉身回到馬車上,吩咐車夫︰“回府吧,管好自己的嘴。”
車夫握著韁繩的手猛地一顫,車轅跟著晃了晃,他連忙穩住力道,後背瞬間滲出一層薄汗。
方才巷子里的動靜他听得真切,那位素來清冷矜貴的崔大公子,竟會用那樣慌亂又帶著懇求的語氣留人,甚至還……抱了裴小公子。
“小的……小的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看見!”車夫連忙出聲保證,轉身恭敬地對著車廂里的人彎腰行禮,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公子放心,小的嘴嚴得很,絕對不會泄露半個字出去。”
他在崔府當差多年,深知這位大公子的性子,看似溫和有禮,實則骨子里很是冷漠無情,方才那句“管好自己的嘴”,已是赤裸裸的警告。
若是敢泄露半個字,別說丟差事,怕是連在上京立足都難。
車廂里沉默片刻,才傳來崔顥之平淡卻帶著壓迫感的聲音︰“嗯。”
車夫如蒙大赦,連忙應了聲“是”,利落地坐回車夫座上,握著韁繩的手依舊有些發顫。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從車簾縫隙瞥見崔大公子靠在車廂壁上,清俊的側臉在昏暗中也盡顯矜貴,只一眼車夫就趕緊收回目光,揚鞭催馬,盡量讓馬車走得平穩些。
崔顥之疲憊地靠在軟墊上,目光無意識地注視著方才抱過芷霧的手掌,下一秒掌心收攏,似乎想要將什麼抓住。
周身還殘留著少年身上淡淡的果香,混著他自己身上的竹香,在狹小的空間里漫開,勾得他心神不寧。
他閉上眼,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方才的畫面——少年被他抱住時的僵硬,掙脫時的慌亂,還有泛紅的耳尖和躲閃的眼神。
“太急了……”崔顥之低聲呢喃,語氣里滿是懊惱。
他怎麼就沉不住氣了?明明該先把雲舟哄好,讓他徹底放下對自己的芥蒂,再慢慢透露心意,可偏偏被那點嫉妒沖昏了頭,不僅質問了雲舟,還做出那樣唐突的舉動。
雲舟會不會覺得他很奇怪?會不會因此更疏遠他?甚至……會不會覺得他和那些覬覦青韶坊樂師的紈褲子弟一樣,對他存了不軌之心?
這些念頭像藤蔓,緊緊纏在他心上,越收越緊,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發悶。
他想起雲舟最後那句帶著慌亂的“趕緊回府”,又忍不住自我安慰︰“至少他沒有厭惡……”若是真的厭惡,以雲舟的性子,怕是會直接翻臉,而不是落荒而逃。
或許,雲舟只是被嚇到了?畢竟自己之前也從未對他這樣親近過,更何況兩人還都是男子。
崔顥之指尖輕輕敲著膝蓋,開始在心里盤算——下次休沐他要去裴府找雲舟,親自跟他道歉;還要把之前送的那些糕點、雲錦都找機會提一提,讓雲舟知道他一直惦記著;往後只要下值早,就去裴府找雲舟,帶他去吃好吃的,陪他游玩,讓他再也沒有時間去青韶坊找那個林清……
只要雲舟眼里只有他,只要雲舟慢慢習慣他的存在,總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把心里的話說出口。
馬車駛進崔府大門時,崔顥之眼底的懊惱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堅定——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而裴府這邊,芷霧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後門,腳下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驚飛了廊下棲息的夜鳥。
她一路快步穿過回廊,直到進了自己的院落,確認四周無人,臉上那副慌亂羞惱的表情才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靜。
抬手理了理凌亂的衣領,隨後又摸了摸發燙的耳尖——剛才崔顥之的擁抱太突然,她差點沒穩住心神。
推開門之前,芷霧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果然,剛推開門就見伍子湛坐在茶桌前,手里搖著折扇,臉上掛著一副看好戲的笑容,眼底卻滿是譏諷。
“裴小公子這一路跑回來,倒是急得很。”伍子湛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佻,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笑意更深,“看來崔大人今晚,對小公子說了不少‘貼心話’,裴小公子的手段果然了得。”
芷霧沒理會他的調侃,徑直走到對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才緩緩抬眼,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不屑,甚至還帶著幾分厭惡︰“伍先生倒是消息靈通,這麼快就知道我和崔公子在巷子里做了什麼。不過說起手段我可比不上伍先生,用一個必死的人就把我拉上賊船。”
伍子湛臉上的笑容不變,甚至還頗為自得地晃了晃折扇︰“小公子過獎了。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我幫你解決殺人的麻煩,你幫主子達成目的,最後還能帶著你的林叔離開上京,這買賣你不虧。”
他往前傾了傾身,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只是小公子這進度,未免太慢了些。主子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不耐煩?”芷霧挑眉,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感情這東西,最是急不得。崔顥之是什麼人?若是我轉變太快,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
伍子湛卻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主子要的不是慢慢來,是盡快。”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芷霧身上,帶著幾分誘惑,“你只需讓更多人看到你和崔顥之在一起的畫面,讓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崔大人對裴家這位小公子‘情根深種’。”
“等事成之後,殿下不僅會放你和林清離開,還會給你們一筆足夠你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銀子,讓你們在江南找個地方安穩度日,不好嗎?”
芷霧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指尖悄悄攥緊。
她做出一副隱忍妥協的模樣,聲音低沉︰“我知道了,我會盡快。”
心里卻在飛速盤算——必須加快部署了,假戶籍要盡快找人辦好,林叔也得在事成之前離開上京城,不能再等下去。伍子湛和四皇子越是急切,就越說明他們快要忍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