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顥之卻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望著裴府的後門,輕聲道︰“再等一會兒。”
車夫按照他的要求將馬車緩緩退到街角的陰影里,車輪碾過青石板時的聲響,在安靜的夜里格外的明顯。
崔顥之靠在車廂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天給芷霧擦過腳的帕子,布料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年皮膚上溫熱細膩的觸感。
他望著裴府後門那盞昏黃的燈籠,目光沉沉的,像浸在夜色里的墨。
腦子里反復回放著秦風說的話——“裴小公子最近幾日去青韶坊都會給林樂師送銀子送東西”“林樂師唯獨對裴小公子溫和”。
那些話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扎在心上,連呼吸都帶著疼。
他不是沒見過雲舟對人好,在崔府時少年會把愛吃的糕點分給他一半,會在他辦案晚歸時留一盞燈。
可那是對“兄長”的依賴,是純粹的親近。可對林清呢?送玉佩、送銀子,還天天往青韶坊跑,那是不一樣的吧……
崔顥之喉結動了動,指尖攥得發白。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雲舟還小再加上剛到上京城,或許只是覺得林清的曲子好听,或許只是把人當成了在祖宅時照顧他的阿叔。
他甚至願意相信,那些送出去的東西,只是少年不懂世事的大方。
“只要他今晚不出去,只要他不去青韶坊找那個樂師……”他在心里默念,像在給自己找一個妥協的理由,“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今天在莊院的時光多好啊。少年還是笑著喊他“顥之哥”,會因為抓到一條小魚而雀躍,會在他擦腳時臉紅。
他甚至覺得只要再給點時間,只要他再主動些,雲舟對他的態度肯定能回到從前,甚至……能更進一步。
他想象著以後的日子︰休沐時帶雲舟去逛點心鋪,陪他練字,听他講祖宅的趣事。
或許等案子了結,還能請母親出面,讓雲舟多在崔府住些日子。
只要雲舟眼里還有他,只要那些關于林清的猜測都是假的,他願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街角的燈籠又換了一盞,裴府後門的那盞依舊亮著,卻始終沒有動靜。
崔顥之提起的心緩緩放下,看來雲舟只是太無聊了才會去青韶坊找樂師听曲,自己以後一定要多抽出時間陪他。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的悶痛消減一些。
就在這時,那扇朱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崔顥之的呼吸瞬間頓住,目光死死鎖在門口。
少年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衫,看上去沒了白天的張揚,多了幾分低調。
他先探出半個腦袋,左右張望了片刻,像是在確認有沒有人在。
崔顥之的心髒猛地一縮,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連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隨後他看著少年輕輕推開大門,腳步輕快地走出來,朝著馬車的方向走來,而這也是去青韶坊的必經之路。
“果然……還是要去見他嗎,等到明日都不行?”崔顥之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方才在莊院時的暖意瞬間消散,只剩下刺骨的冷。
他望著少年的背影,眼底的期待與暖意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陰郁,像積了雨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指尖的帕子被攥得變了形,布料上的褶皺像他此刻的心情,亂得一塌糊涂。
就算雲舟對自己笑,喊自己“顥之哥”,也不耽誤他心里真正惦記的是另一個人。
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苦笑,帶著幾分自嘲。
芷霧故意放慢了腳步,心里清楚轉角的馬車里,崔顥之正用怎樣的目光盯著自己。
六六砸砸嘴,圓溜溜的貓瞳里滿是幸災樂禍︰“宿主你悠著點奧,崔顥之現在的眼神好可怕呀。”
芷霧勾了勾嘴角,語氣帶著幾分篤定,“只有失控,才能讓他表明心意。”
她繼續往前走,看到那輛藏在陰影里的馬車,也絲毫沒有多想,甚至還悠然地哼著在青韶坊听來的小調,腳步輕快看來心情不錯。
可就在她走過馬車,即將拐進東街時,崔顥之心底最後一絲僥幸也碎了。
只听見身後傳來清朗的男聲,很平靜很溫和,卻听不出半分情緒︰“雲舟。”
芷霧的腳步猛地頓住,她緩緩轉過身,臉上露出點驚訝甚至是驚恐,眼底帶著幾分茫然,仿佛才發現身後的馬車︰“顥之哥?你……你怎麼還在這里,還沒回府呀……”
馬車的車簾被掀開,崔顥之走了下來。
可臉上卻沒了往日的溫和,臉色蒼白得像紙,嘴角雖扯著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芷霧的心上。
在心里輕笑一聲——來了︰“六六,不得不說他這樣冷臉的樣子更帥了。”
崔顥之在距離芷霧還有兩三步的距離停下,眼神緊緊的鎖定她,用沙啞的聲音詢問︰“這麼晚了要去哪里,白天還沒有玩盡興嗎?”
芷霧臉上只一秒的不自然,隨後晃晃腰間的錢袋子,“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了,我能去哪呀?顥之哥你還不快點回府休息,明天一早還要去上值呢。”
崔顥之听到她的話,不知為何竟然有點想笑,忍不住嗤笑一聲︰“買東西……原來是去買東西……”
還不等芷霧點頭,他又繼續說道︰“我很好奇青韶坊能賣給你什麼。”
芷霧現在真的有種出軌被丈夫當場撞破的緊張感,根本不用演直接就嘴硬的說道︰“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听听曲,只是和樂師談論一些詩詞歌賦與人生理想?”
崔顥之看著她慌亂解釋的模樣,心口的疼痛越發明顯。
芷霧似乎被他這副質問的語氣惹惱,臉上的心虛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惱火,“崔公子,去不去青韶坊是我的自由,就算我真的去做了什麼,又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