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這話時臉上的神色異常認真。
哪個母親會不愛听自己的孩子被夸贊呢,尤其是面前人語氣和神態里沒有一絲諂媚與巴結,崔夫人听得眉開眼笑。
抬手輕輕拍了拍芷霧的胳膊,語氣愈發溫和︰“你這孩子,倒是會說話。不過顥之這孩子,打小就心思重,做什麼都盡力做到最好。”
芷霧垂眸淺笑,指尖輕輕捻著衣袖上的雲紋︰“我可不是會說話的人,崔公子幾天前還可說過我說話直。之前在祖宅時,听人說京城里的貴人都高高在上,可崔公子和夫人待我,卻比家里人還要親厚。”
這話半真半假,卻恰好戳中了崔夫人的軟處。
她未出閣之前一直被家里人嬌養著,嫁到崔家後更是被夫君寵愛了半輩子。
一直以來都心地善良,最見不得孩子受委屈,聯想到裴雲舟在裴家的處境,更是多了幾分憐惜︰“往後若是在家里受了委屈,別憋著,只管來崔府找我。你既是顥之的朋友,那便是我崔家的半個孩子。”
“雲舟在此謝過崔夫人的厚愛。”
“宿主,崔顥之來了。”像說悄悄話一般的音調響起,芷霧覺得有點好笑笨六六,男主又不會听見。
她也注意到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廊柱後,崔顥之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蜷縮,墨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他下值路過花園,遠遠就听見母親和裴雲舟的談話。少年清亮的聲音裹著風傳來,那些直白的夸贊像是落在心尖的羽毛,輕輕撓著,泛起一陣隱秘的欣喜。
他原本想上前,可看著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又硬生生停住了腳步——若是此刻出現,倒像是刻意偷听反而覺得尷尬。
崔顥之無聲地轉身,腳步放輕,沿著抄手游廊往書房去。
【叮,恭喜宿主任務目標當前好感值為25。】
指尖劃過腰間的玉帶,腦海里卻反復回放著裴雲舟方才的話,崔顥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句簡單的夸贊這麼上心,旁人也不是沒說過比這更華麗的詞藻。
直到進了書房,指尖觸到案上冰涼的卷宗,崔顥之才收斂心神,將那些細碎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鋪開青韶坊命案的卷宗仔細看了起來,給孫啟下毒的一定是四皇子的人,可是為什麼會選擇下毒之後再找人殺掉他呢,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夜色漸深,崔顥之處理完公務,想起客房里的人,便徑直往那邊去。
推開門時,正見芷霧坐在床邊,手里拿著討要來的話本,後背的紗布已經換了新的,月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露出一截光潔的後頸。
“今日倒是乖巧,沒等我來就自己換了藥。”崔顥之走進去,語氣帶著點調侃,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傷口已經好到可以自己換藥了嗎?
芷霧听見崔顥之的聲音,連忙放下話本︰“傷口不那麼疼,可以自己換藥了。總麻煩崔公子,我也過意不去嘛。”
崔顥之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目光掃過她後背的紗布,確認纏得還算整齊,才放下心來。
他想起白日里的發現,斟酌著開口︰“關于那日的殺手,我查到了一些線索。”
芷霧心下微動,臉上立刻露出憤慨的神色︰“查到是誰了,到底是哪個眼瞎的人?”
崔顥之看著她眼底的怒意,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聲音壓得低了些︰“我已經基本確定是誰的手筆。只是此事牽扯甚廣不宜聲張,我也不能向你透露過多。”
芷霧故作驚訝地睜大眼楮,心里卻早已了然,估計崔顥之也覺得四皇子他們想一出是一出的,這次刺殺沒有任何原由。
“朝堂之事,本就復雜。”崔顥之沒有多說,只淡淡帶過,“你往後出門也多留意些,若是遇見陌生面孔,不必逞強先護好自己。”
芷霧點點頭,臉上露出幾分後怕︰“我知道的,以後肯定不會再湊熱鬧了,這都是什麼事呀,還是祖宅好。”
听到他再次提起祖宅,崔顥之很是好奇,詢問到︰“那你在祖宅都會做些什麼呢?”
少年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話本邊緣,眼神飄向窗外的月光,聲音放得輕緩像是在講故事一般︰“祖宅後山有片竹林,春天能挖筍,夏天就躺在竹蔭下听蟬鳴,阿叔會泡一壺涼茶,我總愛偷著往里面加兩塊冰糖。”
她頓了頓,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像是真的沉浸在回憶里︰“到了秋天,山腳下的野柿子熟了,我爬樹摘阿叔就在樹下撿,晚上烤著吃,甜得堪比糖塊。冬天最妙,下過雪後我們圍著火爐煮紅薯,阿叔還會用竹篾給我編小燈籠,點亮了掛在屋檐下,整個院子都暖融融的。”
這些全是芷霧幻想中未來和林叔離開上京後的日子,說出來時卻像親身經歷過一般,眼底盛著細碎的光。
崔顥之靜靜听著,指尖不自覺放緩了敲擊桌面的節奏,語氣里帶著幾分羨慕︰“听起來倒是比京城里的日子更自在也更幸福一些,以後我得閑了可以去裴家祖宅和你一起體驗一下方才說得那些趣事也說不定呢。”
芷霧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了僵,像是被這話戳中了什麼,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輕輕蜷縮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應道︰“嗯,好啊。崔公子肯來,我指定用最高禮儀款待你。”
聲音很輕,沒了方才的雀躍,像是隨口應著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崔顥之看著她驟然低落的模樣,心里莫名一緊。
明明是在說開心的往事,怎麼突然就不開心了?
他想問些什麼,可看著少年垂著的眼睫,那點疑問又堵在了喉嚨里,只覺得此刻的裴雲舟,像被月光裹住的霧,輕輕一踫,就會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