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幾口煙之後，灰白的煙霧在林老頭面前緩緩繚繞，他眯著眼，神色比先前淡然了不少，手指間的煙蒂隨著他說話微微顫動。
“江湖路，哪有那麼容易呀，”他聲音低沉，像在對自己說，又像在告誡誰。
“就是一個無盡沼澤，想雙腳脫離，得看命。我的命還算不錯，我很知足了。”
他說完，輕輕撢了撢煙灰，目光落在劉波臉上，帶著幾分長輩的審視。
“你這小子，如果堅持走這條路，你就要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你不要想著這一行混起來會多瀟灑……”他頓了頓，語氣轉緩。
“其實好好找個工廠上班，談個女朋友戀愛，結婚生個娃也挺好的……”
只是這個時候的劉波正年輕著呢，正對這行充滿向往，壓根就听不進去這樣的人生建議。
他嘴角微微上揚，眼神里全是躍躍欲試的光。
劉波反而往前湊了湊，一臉向往地對著林老頭說道︰“在工廠里面能有什麼出息啊？一個月幾百塊，老婆一個月掙幾百塊，到時候結婚了連娃都養不起。像你那樣，當大哥有上百號兄弟，那到哪里誰不對你恭恭敬敬喊一聲‘大哥’，那多爽。”
“爽？”林老頭不屑地笑了一聲，眼角皺紋堆疊起來，像刀刻的一樣深。
“你小子不用和我裝這種青春熱血了，你這家伙腦子精明著呢，謀而後定，就比如說這游戲廳還有對付那條瘋狗，你哪一個是熱血上頭的呀？”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隔空點了點劉波的額頭，“恐怕你比那些老家伙都要明白，狂和沖動的下場只有一個字——死。你可不比那些正常年輕人，你陰著呢。”
被拆穿之後，劉波也不尷尬，反而嘿嘿一笑，點了點頭，眼神里閃過一絲被說中的坦然。
確實，他現在只在這個風雲游戲廳里面混，但其實早已聲名在外。
不說是什麼大哥了吧，但最起碼在這一條街，他也算是一號人物。
他如果出去帶兩個小弟橫沖直撞，別人再知道他是劉波的話，都沒有幾個人敢攔住他。
林老頭看著他那副樣子，不由得贊嘆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子就是這點好，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覺你這孩子不像是這一行的人，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的，像是一個大學生。但是你做的事，可比一個老江湖還要老練。”
他收回手，又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現在江湖上對你那些辣椒水、左零右火、金絲軟甲……都嗤之以鼻，但一個個背地里都在研究。”
“也就看你這小子有點腦子，不然你真以為這狗肉火鍋能夠誘惑住老頭子我呀？”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殘羹，語氣隨意卻意味深長。
“還有，你那個弟弟確實是根骨不錯，他學一點，帶著他，你以後也安全一點。在江湖上混，能不能出人頭地不重要，首先要活著。司馬懿他們家最終怎麼得到了江山，你應該知道。”
他目光沉靜，像一潭深水︰“所以呀，一切以保命為主。”
劉波卻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咧嘴笑道︰“哎呀，你不能越老越怕呀。您當年能夠成為一百個人的大哥，那肯定也是沖上去的，總不能因為時代過去了就這麼怕吧？放心吧，不用那麼擔心，我命長著呢，以後我來給你養老送終，到時候扛著你的棺材上山。”
這話一出口，劉波自己就有些後悔了，下意識抿了抿嘴。
這對一個老人家來說有點犯忌諱，他原以為這老頭會生氣。
但誰想到，他抬眼看去，林老頭正眼神復雜地看著他，那雙原本渾濁的眼楮里好像蘊含著一絲淚花，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閃爍。
隨後，他哈哈一笑，笑聲干澀卻帶著釋然，抬手將杯中白酒一口干掉，喉結滾動，發出清晰的吞咽聲。
“你小子先保護你自己吧，我已經退出江湖了，只要不出問題，我再活個二十年不成問題。但是你呢？能不能活二十年就不敢保證了。”
劉波自信一笑，挺直了腰板︰“你都說了我陰得很，我哪有那麼容易掛呀？你放心吧，有我在，等你掛了，我絕對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林老頭笑了笑，抬起衣袖，動作有些粗魯地擦了擦眼角，然後罵了一句︰“去你大爺的，都跟你說了，老子最少還能活二十年的，你急什麼呀？好好先活好你自己。”
劉波嘿嘿一笑，沒再接話。
一旁的王濤一直插不上話，听到這里，他趕緊順著話頭接了一句，語氣憨厚︰“放心吧，師傅，有我在，我哥肯定好好的。你就沒事干喝喝大酒，抽抽煙，以後養老的事不用擔心。”
林老頭轉過頭，看著他們兩個人，臉上的笑容明顯比剛才燦爛了很多，眼角的皺紋也舒展了些。
他本就是江湖中人，性格豪爽，不然也不會因為一頓酒就願意收王濤為徒弟。
嘴上說著別咒他死，其實他對生死方面早就看淡了，畢竟他見過太多兄弟在他面前離去。
就這樣又聊了一會兒，幾瓶白酒下肚，小丁、瘦猴、王濤兩個都已經喝得暈乎乎的了，臉頰泛紅，眼神也有些迷離。
林老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黃色的殼子，上面印著兩個褪色的字——
【渡江】
劉波見過這個煙，他去買過，八毛錢一包。
當時抽過，太嗆，辣嗓子。
一口吸下去，差一點沒背過氣，這種煙也估計只有這種老人家喜歡抽。
林老頭遞給他一根煙，煙身微微發皺︰“小子，搞了那麼長時間，是不是也想試試在我手里面能不能學一點功夫，對吧？”
劉波嘿嘿笑著，接過煙卻沒有點燃︰“老頭，你不會覺得我以後給你養老了，你才願意把你的壓箱底功夫教我吧？”
“臭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林老頭順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罵道，“你說你到底想不想？”
“我去，您這手勁……”劉波感覺他的右肩膀像是被一塊石頭砸了一下， 嚓一聲，差點被卸了力，他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肩，“你這力氣不比王濤小。”
王濤二百多斤，小三百斤，又是一米九的大高個，他力氣大很正常。
但面前這個年老頭頂多一米六五，體重估計還沒有一百三十斤。
這一隨手一巴掌拍下來，差點讓劉波站不住。
“學，學，我肯定學。”劉波當即笑呵呵地應道，眼里閃著光。
林老頭立刻站了起來，離開座位，走到旁邊空曠的地方。
他原本還微微有些彎的腰，這一瞬間就挺直了，整個人的氣勢也比剛才深沉了很多，眼神銳利，完全不像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
“什麼叫做功夫？”他沉聲問。
劉波搖了搖頭，表情認真了些︰“我哪知道呀，我頂多看過《白眉大俠》《二十九妹》。”
林老頭氣得罵了一句︰“你那算什麼功夫？那是電影電視劇，電視上都是瞎吹的，現實中怎麼可能會有人能飛呢？”
他背著手，在原地踱了兩步，才繼續道︰“真正的功夫，是強身健體罷了。”
“當然，”他話音一頓，目光如電，“也會讓你比平常人強大很多，甚至于……超出你的認知。”
話音未落，林老頭右手一抖，手掌看似輕飄飄地拍在旁邊的水泥牆上。
！
一聲沉悶卻清脆的聲音傳來。
肉眼可見的，剛才那堅實的水泥牆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凹槽，雖然並不是很深，但邊緣清晰。
劉波好奇地走上前，將手掌放上去的時候，很明顯能夠感覺到那個地方比周圍凹進去了一小塊。
“我去，這麼吊！”剛才還對功夫一無所知的劉波，瞬間眼楮發光，語氣里滿是震驚與興奮。
“厲害厲害！我要學我要學！”他不停地搓著手掌，像是已經迫不及待，徹底被這一幕給征服了。
“這要是一巴掌拍在人身上，那不得將骨頭都拍碎了呀。”他喃喃道，轉頭看向林老頭，眼神里充滿了崇拜，“老頭，有點東西啊。”
听到這話，林老頭一臉得意，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洪亮︰“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在那個時代混下去的呀？當年能夠在我手上走幾招的，就沒有幾個。槍這個東西雖然可以用，但是有這個方便嗎？”
他收斂笑容，目光落在劉波臉上，帶著幾分嚴肅，也帶著幾分認可︰“你小子，也就是看對眼了。一般人想讓我去教，我都懶得搭理。這麼多年，不知道多少人求我，我都沒有教過。”
他微微揚起下巴，問道︰“怎麼樣？磕不磕頭？”
砰！
！
！
劉波蕩起毫不猶豫的立刻雙膝跪地，朝著林老頭砰砰砰的磕下去。
“好，你小子，從今天開始就正式成為我的關門弟子。”林老頭很是得意。
“不對呀，你之前不是說過王濤是你的關門弟子嗎？我要是你的關門弟子，那這算啥？”劉波不樂意的說道。
“這有啥的，關了一次再開一次唄。”
劉波︰“……”
他頭搖著和撥浪鼓一般︰“那也不行。”
“咋又不行了？是現在老頭子我在收你當徒弟，你還這麼多事情來了？”林老頭吹眉瞪眼的。
“我要是你的關門弟子，那不成為王濤的師弟了嗎？我以後還得喊喊他師兄啊，那不行不行。”劉波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