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上下為著林承宗的壽辰忙碌起來。
雖說不打算大宴賓客,只宴請幾位至親和往來密切的世交,但府內張燈結彩,灑掃布置,依舊透著一股子喜慶勁兒。
這份喜慶,卻仿佛刻意繞開了位置偏僻的錦瑟院。
甦瑤自願削減份例、還將名貴衣裙“贈與”林詩瑤的消息,早已在僕從間傳得沸沸揚揚。
如今錦瑟院門庭冷落,連往日常來走動、巴結奉承的幾個管事娘子也不見了蹤影。
只有春桃每日按時去取那減半後越發簡單的飯食,偶爾能听到幾句陰陽怪氣的“議論”。
“……到底是外姓人,如今真千金回來了,可不就得識趣些?”
“听說汀蘭水榭那邊,光是新裁的衣裳就做了七八套,首飾更是挑花了眼……”
“嘖,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春桃每每氣得眼圈發紅,回來學給甦瑤听,甦瑤卻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這幾日,心思全然不在這些俗物之上。
突破煉氣期一層後,她對靈氣的感應和吸納速度有了質的飛躍。
那幾株從廢棄芍藥圃采來的紫須草,被她用靈幻彩焰小心提煉,所得的精純靈氣雖依舊微薄。
卻足以讓她穩固境界,並隱約觸摸到一層初期的瓶頸。
她能感覺到,若能再得幾株品相更好、或蘊含靈氣更充沛的草藥,突破到煉氣二層也並非不可能。
然而,資源依舊是最大的難題。錦瑟院牆角那幾株早已采完,廢棄芍藥圃的也所剩無幾。
林家庫房……她神識初成,尚不足以穿透厚重的牆壁和禁制去探查,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
壽辰前一日,柳氏派人給各院送來了明日宴席上要穿的正式衣裙。
送到錦瑟院的是一件藕荷色暗紋緞面的交領襦裙,料子尚可,但樣式尋常,顏色也過于素淨,毫無亮眼之處。
與之相比,送往汀蘭水榭的,據說是江南新到的流光錦,在光下能折射出不同色彩,珍貴非常。
春桃捧著那件藕荷色裙子,嘴唇翕動,終究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將其收入箱籠。
甦瑤看著春桃的動作,忽然開口︰
“明日,就穿這件。”
春桃愕然抬頭︰“小姐?這……這會不會太……”
太不起眼了?
明日府中雖有外客,但更多的是族親和世交,大小姐穿得如此樸素,豈不是坐實了被冷落欺凌的名聲?
“無妨。”甦瑤走到窗邊,夜色漸濃,她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五彩火苗竄動了一下,映得她眸色深不見底,
“明日,我們只需安靜看著便好。”
她有種預感,明日那場看似為林承宗舉辦的壽宴,恐怕會有人按捺不住,要唱一出大戲。
而她,這個被眾人視為“失勢”的前千金,恰好可以隱在暗處,看得更清楚。
…
林承宗壽辰當日,天公作美,秋高氣爽。
林府正廳被布置得富麗堂皇,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但觥籌交錯,笑語喧闐,自有一番世家氣度。
林承宗與柳氏端坐主位,接受著族親和世交的祝賀。
柳如夢早早便到了,穿著一身大紅遍地金的長褙子,珠光寶氣,正圍著林詩瑤說笑。
林詩瑤今日果然打扮得光彩照人,那身流光錦裁成的衣裙,行走間光華流轉,襯得她原本略顯蒼白的小臉也多了幾分明媚。
她發間一套赤金紅寶石頭面,更是價值不菲,顯然是柳氏的私藏。
她乖巧地坐在柳氏下首,應對得體,笑容溫婉,引得幾位世交夫人連連夸贊,直說林夫人好福氣,尋回的女兒如此品貌兼優。
柳氏听得眉開眼笑,看著林詩瑤的眼神充滿了慈愛與驕傲。
相比之下,當甦瑤帶著春桃,悄無聲息地從側門步入正廳時,幾乎沒引起什麼注意。
她穿著那身毫不起眼的藕荷色襦裙,發間只簪著一支素銀簪子…
脂粉未施,整個人清淡得像是一幅水墨畫,與滿室的錦繡輝煌格格不入。
有幾個眼尖的族親看到了她,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移開了目光。
柳如夢更是毫不掩飾地投來一個鄙夷的眼神,仿佛在說“算你識相”。
甦瑤毫不在意這些目光,她尋了一個靠近角落、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她的神識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蔓延開來,捕捉著空氣中流動的細微情緒…
虛假的恭維、真心的羨慕、隱晦的嫉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
林詩瑤在柳氏的示意下,起身向林承宗敬酒,說了幾句吉祥話,聲音清脆甜美,舉止優雅,又引來一片贊譽。
就在這時,一個坐在下首、衣著略顯寒酸的中年婦人,似乎是林家某個遠房旁支的媳婦,笑著開口道︰
“詩瑤小姐真是越來越有大家風範了。
說起來,甦瑤小姐往日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才華品貌也是極好的,今日怎麼如此安靜?
不如也來給老爺獻上一曲或一舞,添添喜氣?”
這話看似隨口一提,卻瞬間讓熱鬧的廳堂安靜了幾分。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角落里的甦瑤。
誰不知道,甦瑤雖是養女,但林家以往是按照宗婦標準培養的,琴棋書畫、歌舞女紅皆有所涉獵,尤其一手古琴,曾得名師稱贊。
而林詩瑤流落在外,顯然未曾受過這等精英教養。
這婦人此刻提起,其心可誅。
柳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不悅地瞪了那婦人一眼。
林承宗也微微蹙眉。
林詩瑤臉上的笑容不變,指尖卻微微收緊,她柔聲道︰
“嬸娘說笑了,姐姐今日想必是身體不適,我們還是莫要打擾姐姐靜養為好。”
柳如夢卻立刻接口,聲音帶著幾分夸張︰
“是啊,甦瑤表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怕是也沒心思琢磨這些風雅之事了。
況且,有詩瑤表妹珠玉在前,旁人還是莫要獻丑的好。”
她這話,既踩了甦瑤,又捧了林詩瑤。
廳內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
甦瑤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那挑釁的婦人,掠過一臉“關切”的林詩瑤,最後落在臉色難看的柳氏和沉默不語的林承宗身上。
她緩緩站起身。
那一瞬間,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有看好戲的,有同情的,有不屑的。
然而,甦瑤並未走向場中,也未曾去看那擺在一旁的古琴。
她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動過的清茶,步履從容地走到林承宗席前,微微屈膝。
“父親,”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女兒不才,歌舞琴藝皆屬尋常,不敢在眾位長輩面前賣弄。
唯近日讀史,偶有所得,謹以清茶代酒,祝父親松柏常青,福壽綿長。
願我林家,根基永固,門楣光耀。”
她的話語簡潔,姿態不卑不亢,沒有刻意討好,也沒有絲毫委屈抱怨,只有一種沉靜如水的坦然。
尤其是那句“根基永固,門楣光耀”,
更是說到了林承宗的心坎里。
他經營林家多年,最看重的便是家族的穩固與聲譽。
林承宗看著眼前這個氣質沉靜、目光清明的養女,再對比一旁雖光彩奪目卻難掩一絲刻意痕跡的親生女兒,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幾分復雜的滋味。
他接過那杯茶,點了點頭,聲音緩和了些︰
“你有心了。”
甦瑤微微一笑,退回自己的座位。
廳內一時寂靜。
那出言挑釁的婦人訕訕地低下了頭。
柳如夢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再說什麼。
林詩瑤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只是那捏著帕子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角落里的甦瑤,重新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神識感應中,那絲來自林詩瑤方向的惡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濃郁了幾分。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底一絲冷嘲。
戲,才剛開場。
而她這個看似退居幕後的“配角”,已然悄無聲息地,扳回了一城。
接下來,該輪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