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院門,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勾得人肚里的饞蟲直叫喚。
“哥!你回來啦!”趙妮像只小蝴蝶似的從屋里飛出來,臉上紅撲撲的,帶著笑,“娘炖了肉!可香了!”
趙四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笑容︰“嗯,聞著了,真香。”
他順手從挎包里摸出兩個還帶著溫乎氣的白面饅頭,“喏,食堂打的,晚上就著肉吃。”
這年頭,白面饅頭可是稀罕物。
趙妮眼楮一亮,小心翼翼地接過去,捧在懷里︰“謝謝哥!”
屋里,張氏正拿著鍋鏟在灶台邊忙活,一口小鐵鍋里,幾塊五花三層的肉塊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油泡,醬色的湯汁濃稠噴香。
旁邊的箅子上還熱著幾個黃燦燦的玉米面窩頭。
“四兒回來了?洗洗手,飯馬上就好。”張氏回頭笑道,氣色比之前又好了不少,動作也利索多了,“今兒合作社難得有肉,我看著肥膘挺厚,就割了點,給你和妮兒解解饞。”
家里明面上的吃食改善,趙四一直用廠里食堂有內部價、發了點福利、偶爾能買到處理品等借口,細水長流地往家拿。
張氏雖然還是心疼錢,但看著兒女能吃好點,身體也眼見著硬朗起來,也就慢慢接受了,只是嘴上還時常念叨著要節省。
飯桌上,一碗油光 亮的紅燒肉,一碟咸菜絲,一盆棒子面粥,加上趙四帶回來的白面饅頭,這頓飯在59年的胡同里,算得上頂配了。
趙妮啃著饅頭,蘸著肉湯,吃得滿嘴流油,小臉上全是滿足。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里的事︰“哥,今天我們學新課文了,《小英雄雨來》,我可喜歡了!老師還夸我字寫得有進步呢!”
張氏笑著給她擦嘴︰“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趙四看著母親和妹妹,心里暖融融的,一天的疲憊仿佛都消散了。這種觸手可及的溫暖,才是他奮斗的最大動力。
第二天一早,趙四剛到車間,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角落工位旁邊圍了一小圈人,似乎在看什麼熱鬧,還夾雜著幾聲不耐煩的呵斥。
“哎喲我的祖宗!讓你拿個銼刀,不是讓你撬杠!輕點!”
“這扳手是這麼用的嗎?軸都要讓你擰滑絲了!”
“笨死你算了!教了多少遍了!”
趙四擠進去一看,只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一台老式台虎鉗前,臉漲得通紅,滿頭大汗。
他身材微胖,穿著件不合身的舊工裝,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窘迫。地上掉著幾件工具,一個老師傅正指著他的鼻子數落。
周師傅在一旁皺著眉頭,見趙四來了,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把他拉到一邊。
低聲道︰“趙四,你來得正好。喏,新分來的學徒,叫錢鑫鑫。唉,這孩子……和你情況差不多,他爹在去半島時犧牲了,街道照顧,安排到廠里來。手腳是笨了點,反應也慢半拍,來了兩天,毛坯料干廢了好幾塊,工具也摔壞兩件,組里沒人願意帶他,都嫌拖累進度。”
趙四打量了一下那個小胖子。
確實,看他拿工具的姿勢就別扭,渾身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笨拙勁兒。
這時,郭德鐵背著手溜達過來,看到這情形,小眼楮里閃過一絲精光。
他先是假模假式地訓了小胖子兩句︰“干什麼吃的!一點機靈勁都沒有!廠里白養你了?”
然後,他話鋒一轉,看向趙四,臉上堆起假笑,聲音拔高了幾分,確保周圍人都能听到︰“哎呀,要說咱們車間,誰手藝最好、最有耐心?那還得是趙四同志啊!年輕有為,技術拔尖,又懂得團結同志幫助後進!趙四啊,你看,這小錢同志確實需要人多費心,能者多勞嘛!你就發揚發揚風格,帶帶他?也好讓周師傅省省心嘛!”
他這話看似捧殺,實則包藏禍心。
把一個公認的“笨徒弟”塞給趙四,明擺著就是要用這塊“絆腳石”拖慢趙四的進度,消耗他的精力,最好能讓他也出幾次丑,殺殺他的風頭。
周圍幾個老師傅都听出了這弦外之音,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趙四,有同情,也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錢鑫鑫更是緊張地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幾乎要縮成一團,顯然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
周師傅臉色一沉,剛要開口替趙四回絕,趙四卻先說話了。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平靜地看向緊張不安的錢鑫鑫,點了點頭︰“行,郭師傅既然安排了,那我就試試。”
郭德鐵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愣了一下,隨即心里冷笑︰裝什麼大尾巴狼!看你能撐幾天!
嘴上卻笑道︰“好!好!趙四同志覺悟就是高!那這小錢就交給你了!”說完,得意洋洋地走了。
周師傅把趙四拉到一邊,低聲道︰“趙四,你……這錢鑫鑫確實有點……你何必接這燙手山芋?老鐵鐵沒安好心!”
趙四笑了笑︰“周師傅,沒事。誰還不是從新手過來的?我剛來的時候,不也啥都不懂。帶帶看吧,興許能開竅呢。”
他想起自己剛穿越來時的手忙腳亂,若不是有系統和金手指,處境未必比這小胖子好多少。
況且,帶徒弟雖然費心,但若真帶出來了,也是份人情和班底。
周師傅見他心意已決,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那你多費心吧,有啥困難跟我說。”
人群散去,工位前只剩下趙四和惴惴不安的錢鑫鑫。
“錢鑫鑫?”趙四開口。
“到!趙……趙師傅!”小胖子猛地一挺胸,差點把台虎鉗撞歪,聲音都帶著顫音。
趙四被他這反應逗樂了︰“別緊張,叫我趙哥或者四哥就行。錢鑫鑫……你這名字挺有意思,錢多金多,家里對你期望不小啊。”
錢鑫鑫臉更紅了,囁嚅道︰“我……我爹說,名兒起大點,兆頭好……大家……大家都叫我錢六金,說我這名兒值錢,六個金元寶……”他越說聲音越小,頭也越低。
“錢六金?哈哈,這名兒好記。”趙四笑了笑,緩和了一下氣氛,“行了,別杵著了。工具撿起來,我看看你昨天是怎麼干的。”
錢鑫鑫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銼刀、扳手,動作依舊僵硬。
趙四沒急著批評,而是讓他操作一遍。
果然,動作變形,發力不對,根本找不到手感,純粹是瞎使勁。
“停。”趙四叫停他,自己拿過工具,“看好了,銼刀要這麼握,身子重心放低,靠手臂和腰勁,不是光用手腕死磕……對,感受這個角度……發力要勻,往回帶的時候輕點……”
他放慢動作,一步步分解示範,講解要點,語氣平穩,沒有絲毫不耐煩。
錢鑫鑫一開始緊張得同手同腳,但在趙四一遍遍的重復和糾正下,慢慢也放松了一點,雖然還是笨拙,但至少動作開始有點模樣了。
“對,就這樣,感覺一下……別急,慢點來,干廢了不怕,咱有的是毛坯料練手。”趙四鼓勵道。
一上午,趙四幾乎沒怎麼干自己的活,全在指導錢鑫鑫。
進度確實被拖慢了,但他一點也不著急。反正他的進度一向比別人快。
他發現這小胖子雖然笨,但有個優點——听話,肯下死力氣,而且脾氣好,怎麼說都不急眼,一遍不會就兩遍,兩遍不會就三遍,悶著頭練。
休息的時候,趙四遞給他一個搪瓷缸子喝水。
錢鑫鑫感激地接過去,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然後抹抹嘴,小聲道︰“四哥……謝謝您……我……我是不是太笨了,耽誤您干活了……”
趙四看著他憨厚又帶著點自卑的眼神,拍了拍他結實的肩膀︰“笨不怕,怕不下功夫。你這身板力氣是有的,就是沒找到竅門。慢慢來,鉗工這活兒,三分靠天賦,七分靠苦練。六金啊,以後每天早點來,我帶你練半小時基本功。”
錢鑫鑫眼楮猛地亮了,用力點頭︰“哎!謝謝四哥!我肯定早點來!”
下午,趙四一邊干著自己的活,一邊時不時指點錢鑫鑫一句。
郭德鐵溜達過來幾次,看到趙四進度慢了,錢鑫鑫還在那吭哧吭哧地跟一個簡單平面較勁,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趙四,帶徒弟辛苦吧?這進度可落下不少啊?”他陰陽怪氣地說。
趙四頭也沒抬︰“郭師傅放心,耽誤不了任務。帶新人也是為車間培養力量嘛。”
這老鐵鐵,總是盯著他。
郭德鐵討了個沒趣,哼了一聲走了。
下班的時候,錢鑫鑫今天破天荒地沒有干廢毛坯,雖然活兒做得粗糙,但總算勉強合格了。
他看著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第一個能交差的工件,激動得手都有些抖。
“四哥……我……我做到了!”他聲音帶著哽咽。
趙四笑了笑︰“嗯,不錯。明天繼續。”
看著錢鑫鑫歡天喜地、一步三回頭離開的背影,趙四搖了搖頭,失笑。這錢六金,倒是有點意思。
雖然今天自己的工作量完成的少了,但他心里卻挺踏實。授人以漁,也是一種收獲。
至于郭德鐵那點小心思,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