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的馬蹄踏過沾著晨露的野草時,左眼眼角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他抬手揉了揉,指腹觸到一絲黏膩的濕意,低頭看向掌心,那抹淡紅在初升朝陽的映照下,像極了十年前在漠北戰場見過的、凝結在彎刀上的血痂。
“還得趕三十里路才能到清河鎮。” 他勒住韁繩,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前方那片被霧氣籠罩的建築群漸漸清晰 —— 青灰色的瓦檐坍塌了大半,斷壁上爬滿枯黃的藤蔓,正是地圖上標注的 “故韋氏莊園”。按理說,這條捷徑不該經過任何村落,可這莊園突兀地出現在官道旁,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等著吞噬路過的生靈。
蕭琰眯起眼,左眼的刺痛愈發強烈,血絲順著眼角蜿蜒而下,在顴骨處暈開淡淡的紅痕。他自幼便有這怪病,每當靠近有 “髒東西” 的地方,左眼就會充血,十歲那年還因此撞破了家中老僕私藏的尸骸。此刻,莊園深處傳來斷續的木屐聲,“嗒、嗒”,節奏緩慢,像是有人在空蕩的庭院里踱步。
“駕!” 他夾緊馬腹,想盡快離開這詭異之地,可棗紅馬卻前蹄揚起,嘶鳴著不肯前進。蕭琰低頭看向馬腹,只見一道黑影從莊園的月亮門里滑出,貼著地面快速移動,那黑影邊緣泛著淡淡的青芒,像是浸了毒的綢緞。
左眼的血絲突然暴漲,視線里的世界開始扭曲。他看到莊園的朱漆大門上,本該褪色的銅環突然亮起紅光,門楣上 “韋府” 二字變成了用血寫的 “索命”。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涌 —— 漠北的沙場上,他親眼看到副將的左眼被敵兵刺穿,鮮血順著臉頰流下,和此刻自己臉上的血跡一模一樣。
“誰在里面?” 蕭琰拔出腰間的長劍,劍刃反射的陽光刺破晨霧,照進莊園的庭院。木屐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低泣,聲音細碎,像是從地底傳來。他強忍著左眼的劇痛,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向那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大門。
剛走到門廊下,一塊腐朽的木板從頭頂墜落,蕭琰側身避開,卻看到木板上嵌著一枚銀簪,簪頭是一朵精致的梅花,花瓣上還沾著干涸的暗紅血跡。這枚簪子他見過,十年前在漠北戰俘營里,那個自稱韋家小姐的女子,發髻上就插著一模一樣的銀簪。
左眼的刺痛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冰冷的麻木。蕭琰抬手摸了摸眼角,血絲已經凝結成痂,他抬頭看向莊園深處,霧氣漸漸散去,露出一座坍塌的涼亭,涼亭下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還冒著熱氣的茶,茶杯旁放著一張泛黃的信紙。
他快步走過去,拿起信紙,上面的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絲顫抖︰“十月初三,子時三刻,他們會來取你的左眼。” 落款日期正是今天。蕭琰猛地抬頭,看到涼亭的柱子上貼著一張符咒,符咒上的朱砂已經發黑,中間畫著一只流血的左眼,和他此刻的眼楮一模一樣。
“嗒、嗒”,木屐聲又響起來了,這次就在他身後。蕭琰握緊長劍,緩緩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站在不遠處,長發披散,臉上蒙著一層白紗,手里拿著一雙木屐。她的左腳光著,腳踝上纏著一圈紅線,紅線里滲著暗紅的血跡。
“你是誰?” 蕭琰的聲音有些沙啞,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女子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向他的左眼,白紗下傳來低低的笑聲,像是碎玻璃摩擦的聲音。蕭琰突然注意到,女子的指甲縫里沾著泥土,泥土里還混著幾根枯黃的頭發 —— 和他十年前在漠北見過的、那個韋家小姐的頭發一模一樣。
左眼的血絲突然裂開,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滴在石桌上的茶杯里,茶水瞬間變成了暗紅色。女子的笑聲越來越大,身體開始扭曲,白衣下的皮膚漸漸變成青灰色,像是泡在水里太久的尸體。蕭琰舉起長劍,卻發現劍刃上布滿了裂紋,就像他此刻的左眼。
“十年前你欠我的,今天該還了。” 女子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白紗飄落,露出一張腐爛的臉,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個黑洞,黑洞里爬滿了蛆蟲。蕭琰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石柱,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 漠北的戰俘營里,他為了活命,親手挖走了韋家小姐的左眼,換來了逃生的機會。
左眼的劇痛讓他跪倒在地,鮮血模糊了視線。他看到女子一步步走向自己,手里的木屐 “嗒、嗒” 地敲著地面,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一個血印。蕭琰想拔劍,卻發現長劍已經斷成了兩截,斷口處沾著他自己的鮮血。
“你看,你的左眼和當年我的左眼一樣,都在流血呢。” 女子蹲下身,腐爛的手指撫上蕭琰的左眼,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他的眼球。左眼的血絲越來越密,視線里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戰俘營,聞到了血腥和腐臭混合的味道。
突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女子的身體猛地一震,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蕭琰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左眼的劇痛漸漸緩解,他抬手摸了摸,血絲已經不再流血,只是眼角還殘留著一絲黏膩的觸感。
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個穿著捕快服飾的男子騎馬趕來,看到蕭琰狼狽的樣子,連忙翻身下馬︰“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蕭琰搖了搖頭,指著莊園深處︰“里面有…… 有個女子。” 捕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一片荒蕪的斷壁殘垣。
“公子,你是不是看錯了?這韋氏莊園已經廢棄十年了,十年前韋家滿門被滅,據說最後一個小姐死在了漠北,怎麼會有女子在這里?” 捕快的話讓蕭琰渾身一震,他突然想起那張信紙上的日期 —— 十月初三,正是十年前韋家滿門被滅的日子。
他站起身,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抹淡紅的血跡還在,只是顏色變得更深了,像是要滲透進他的皮膚里。左眼的眼角又傳來一陣刺痛,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十年前他欠下的債,終究要用自己的左眼來還。
捕快扶著蕭琰上了馬,兩人沿著官道繼續前行。蕭琰回頭看向那座廢棄的莊園,霧氣又重新籠罩了那里,像是從未有人踏足過。他摸了摸左眼,血絲已經凝結成痂,可他知道,只要到了子時三刻,那些血絲就會重新裂開,而那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會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取走他欠了十年的左眼。
蕭琰坐在清河鎮客棧的木桌前,指尖反復摩挲著那枚從莊園廢墟里撿到的銀簪。簪頭的梅花早已失去光澤,暗紅血跡凝固在花瓣紋路里,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的燈籠一盞盞亮起,昏黃的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臉上,映得左眼眼角那道未消的血痂格外刺眼。
“客官,您要的牛肉面。” 店小二端著熱氣騰騰的面碗放在桌上,眼神不經意掃過蕭琰的左眼,突然頓住腳步,“您這眼楮……”
蕭琰抬眼,左眼的刺痛又隱隱傳來,血絲在眼白處悄然蔓延︰“舊疾罷了。”
店小二卻像是被什麼嚇到,慌忙點頭後退,轉身時撞翻了旁邊的板凳,發出 “ 當” 一聲響。蕭琰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手指攥緊了銀簪 —— 這已經是第三個看到他左眼就失態的人,清河鎮的古怪,似乎比那座廢棄莊園更令人不安。
夜幕徹底籠罩小鎮,客棧外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咚 —— 咚 ——”,兩下沉重的聲響過後,街上徹底沒了動靜。蕭琰吹滅燭火,靠在床榻上閉目養神,可左眼的刺痛越來越強烈,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扎著眼珠。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窗紙上竟映出一道縴細的影子,那影子手里拿著一雙木屐,正 “嗒、嗒” 地輕輕敲擊著窗沿。
是她!
蕭琰瞬間拔出枕下的短劍,翻身下床沖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窗外空無一人,只有冷風卷著落葉飄過,地上卻殘留著幾滴水漬,水漬里還混著一絲暗紅 —— 和他左眼流的血一模一樣。
“十年前你欠我的,躲不掉。” 女子的聲音從巷口傳來,細碎又冰冷,像是貼在耳邊低語。蕭琰追出去,巷子里只有一盞殘破的燈籠在風中搖晃,燈籠下的地面上,用鮮血畫著一只左眼,眼珠的位置,赫然放著一枚和他手中一模一樣的銀簪。
左眼的血絲突然暴漲,視線里的血眼仿佛活了過來,緩緩睜開,直勾勾地盯著他。蕭琰只覺得天旋地轉,十年前的畫面再次洶涌而來 —— 漠北戰俘營的寒夜里,韋家小姐跪在他面前,淚水混著血水從眼角滑落︰“蕭琰,我韋若雪待你不薄,你怎能……”
“韋若雪!” 蕭琰失聲喊出這個名字,猛地回過神,巷子里的血眼和銀簪都消失了,只有冷風裹著寒意鑽進衣領。他抬手摸向左眼,指尖沾滿了溫熱的鮮血,血絲已經爬滿了整個眼白,像一張細密的血網。
第二天清晨,蕭琰被一陣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昨天遇到的那個捕快,他臉色蒼白,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紙︰“蕭公子,您看看這個。”
紙上是一幅畫像,畫中女子眉眼清秀,發髻上插著一枚梅花銀簪 —— 正是韋若雪。畫像下方寫著幾行字︰“韋氏滅門案,疑點重重,凶手或與漠北軍有關,十年未破。”
“這是從縣衙的舊案卷宗里找到的。” 捕快壓低聲音,“昨晚我回去後總覺得不對勁,翻了一夜案卷,發現韋家滅門那天,正好有一隊漠北軍路過此地,而帶隊的人,姓蕭。”
蕭琰的心髒猛地一縮,左眼的刺痛再次襲來。他想起十年前,父親蕭策正是漠北軍的將領,韋家滅門的日子,恰好是父親率軍回京的日子。難道……
“蕭公子,您沒事吧?” 捕快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追問。
蕭琰搖了搖頭,強壓下心中的震驚︰“我想再去一趟韋氏莊園。”
兩人騎馬再次來到莊園外,晨光中的莊園比昨日更顯破敗,斷壁上的藤蔓枯黃發黑,像是纏繞著無數冤魂。蕭琰剛下馬,左眼就劇烈疼痛起來,他踉蹌著扶住馬腹,視線里的莊園突然變了模樣 —— 朱漆大門重新變得鮮紅,銅環上的紅光刺眼,門楣上 “韋府” 二字清晰可見,院內傳來歡聲笑語,像是在舉辦什麼宴席。
“公子,您怎麼了?” 捕快扶住他,滿臉擔憂。
蕭琰眨了眨眼,眼前的幻象消失了,莊園又恢復了破敗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我沒事,我們進去。”
這次進入莊園,蕭琰特意留意著四周的環境。走到涼亭時,他發現石桌下有一塊松動的石板。掀開石板,下面是一個暗格,里面放著一個錦盒。打開錦盒,里面裝著一封信和一枚玉佩,玉佩上刻著一個 “蕭” 字。
信是韋若雪寫的,字跡顫抖︰“蕭策將軍,吾父與您自幼相識,為何要下令屠我滿門?若雪願以性命換韋家清白,望將軍明察。”
蕭琰的手不住地顫抖,玉佩上的 “蕭” 字像是在灼燒他的指尖。父親為什麼要屠韋家?韋若雪的信里提到 “明察”,難道韋家滅門另有隱情?
“嗒、嗒”,木屐聲再次響起,這次就在涼亭外。蕭琰和捕快同時轉頭,看到韋若雪站在不遠處,白衣上沾著泥土和血跡,左眼的黑洞里爬著蛆蟲,手里拿著一把匕首︰“蕭琰,你父親殺了我全家,你挖了我的左眼,今天,該你們還債了!”
韋若雪猛地撲過來,匕首直刺蕭琰的左眼。蕭琰側身避開,匕首劃破了他的臉頰,鮮血直流。捕快拔出佩刀上前阻攔,卻被韋若雪一掌推開,重重撞在石柱上,口吐鮮血。
“十年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年!” 韋若雪的聲音尖銳刺耳,左眼的黑洞里流出黑血,滴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你以為躲到清河鎮就沒事了?只要你的左眼還在,我就會一直跟著你!”
蕭琰握緊短劍,左眼的血絲越來越密,疼痛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他想起錦盒里的信,想起父親當年回京後的反常 —— 父親自那以後就很少說話,常常獨自坐在書房里,盯著一幅韋家的畫像發呆,直到三年前病逝,都沒提過韋家滅門的事。
“韋若雪,我知道韋家滅門是冤案,我父親或許有苦衷。” 蕭琰試圖和她溝通,“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會為韋家翻案,還你們清白!”
韋若雪的動作頓住了,臉上的腐爛皮膚微微顫抖︰“苦衷?屠我滿門還有苦衷?蕭琰,你別想騙我!”
就在這時,莊園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穿著官服的男子騎馬趕來,手里拿著一份聖旨︰“蕭琰接旨!”
蕭琰愣住了,韋若雪也停下了動作,警惕地看著來人。男子展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韋氏滅門一案,經查實乃奸人陷害,蕭策將軍含冤多年,今命蕭琰徹查此案,為韋家昭雪,欽此!”
韋若雪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左眼的黑洞里流出淚水︰“是真的嗎?我韋家的冤屈,終于能洗清了?”
男子點頭︰“陛下已查清真相,當年陷害韋家的是朝中奸臣,如今奸臣已被捉拿歸案,就等蕭公子為韋家主持公道。”
蕭琰接過聖旨,心中百感交集。父親的冤屈得以洗清,韋家的冤案也能昭雪,可韋若雪的左眼,他永遠也還不回來了。
韋若雪看著聖旨,身體漸漸變得透明︰“蕭琰,我信你。你一定要為韋家討回公道,讓那些害了我們的人,血債血償!”
說完,韋若雪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空氣中。蕭琰的左眼突然不再疼痛,血絲也慢慢消退,只剩下眼角那道淡淡的血痂。
捕快從地上爬起來,走到蕭琰身邊︰“蕭公子,這下好了,韋家的冤屈能洗清了。”
蕭琰點頭,看向手中的錦盒和聖旨︰“我會的,不僅為了韋家,也為了我父親,為了所有被冤枉的人。”
兩人走出韋氏莊園,晨光灑在身上,溫暖而明亮。蕭琰回頭看向莊園,斷壁上的藤蔓似乎有了一絲綠意,像是在迎接新生。他知道,這場持續了十年的恩怨,終于畫上了一個**,而他的人生,也將開啟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