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捕司的銅鐘在巳時三刻驟然響起,急促而沉重的鐘聲穿透雲層,回蕩在青嵐郡的街巷間。這是發生重大刑案時才會敲響的警訊,尋常百姓听到鐘聲,紛紛探頭探腦,臉上露出驚疑之色。
    林越剛結束晨練,正擦拭著額頭的汗珠,听到鐘聲便知出事,快步朝著司內大堂趕去。剛到回廊拐角,就見幾個捕快神色慌張地跑過,其中一人撞在他身上,踉蹌著道歉︰“林捕頭恕罪!城西出大事了,刀幫和斧盟打起來了,听說……听說死了好多人!”
    林越心頭一沉,刀幫與斧盟是城西最具勢力的兩個幫派,盤踞此地已有十余年,雖時常摩擦,卻從未鬧出過大規模火並。他加快腳步,剛踏入大堂,就被里面凝重的氣氛籠罩。
    堂中已站滿了捕快,總捕頭王烈正負手站在公案前,臉色鐵青。公案上攤著一張城西輿圖,上面用朱砂筆圈出了火並發生的地點——魚龍巷,那是兩幫地盤的交界之處,也是城西最混亂的三不管地帶。
    “都到齊了?”王烈抬眼掃過眾人,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半個時辰前,刀幫與斧盟在魚龍巷爆發火並,動用了刀斧、弩箭甚至少量火藥,當場死傷超過三十人,附近商鋪被焚毀七家,百姓流離失所!太守剛派來文書,限我們三日之內查清主謀,嚴懲不貸,否則,我這總捕頭,連同你們在座的各位,都別想好過!”
    最後一句話如同驚雷,炸得滿堂捕快臉色發白。太守向來寬和,此次動了真怒,可見事態之嚴重。
    “總捕頭,此事交給屬下!”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張猛從人群中走出,拍著胸脯道,“刀幫和斧盟囂張太久,早就該敲打敲打了!屬下願帶三百捕快,直接圍剿兩幫總堂,把他們的幫主抓來嚴刑拷打,不信問不出主謀!”
    他說這話時,眼角余光故意掃過林越,帶著幾分炫耀。顯然,他把這樁大案當成了搶功的好機會,想借圍剿幫派的功勞壓過林越一頭。
    幾個與張猛交好的捕頭立刻附和︰“張捕頭說得對!這等悍匪,不打不足以平民憤!”“直接抄了他們的老巢,看誰還敢作亂!”
    林越卻皺起了眉頭,上前一步道︰“總捕頭,屬下以為不妥。”
    張猛立刻瞪眼︰“林捕頭有何高見?莫非是怕了那些幫派匪類?”
    “張捕頭說笑了。”林越無視他的挑釁,看向王烈道,“刀幫與斧盟雖有舊怨,但近年靠著走私私鹽、把持碼頭早已賺得盆滿缽滿,幫主都是惜命之輩,絕不可能為了區區地盤糾紛,冒著被官府剿滅的風險火並。此次沖突來得蹊蹺,死傷如此慘重,更像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若貿然圍剿,恐怕會打草驚蛇,讓真正的主謀逃脫。”
    “背後有主謀?”張猛嗤笑一聲,“林捕頭是不是破了個家族案子,就覺得什麼事都有陰謀?依我看,就是這幫雜碎野性難馴,不把他們打疼了,不知道刑捕司的厲害!”
    “張捕頭只知用強,可知城西百姓的安危?”林越反問,“刀幫與斧盟在城西根基深厚,門徒數千,若真逼得他們狗急跳牆,挾持百姓抵抗,到時候死傷的就不止是幫派分子,恐怕還要連累無辜。太守要的是查清主謀,而非血流成河。”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堂中捕快分成兩派,一派覺得張猛的方法簡單直接,一派則認為林越的顧慮有道理。
    王烈沉默片刻,手指在公案上輕輕敲擊。他知道林越心思縝密,往往能看到常人忽略的細節,但張猛的提議雖魯莽,卻也符合刑捕司一貫的強硬作風。
    “好了,不必爭執。”王烈終于開口,“此案事關重大,林越,你與張猛共同負責。張猛帶一隊人,封鎖魚龍巷及兩幫總堂周邊,控制局面,防止沖突擴大;林越帶一隊人,勘察現場,走訪目擊者,追查火並的起因。三日內,無論你們用什麼方法,必須把主謀給我揪出來!”
    這樣的安排算是折中,既給了張猛掌控武力的權力,也給了林越查案的空間。張猛雖不滿意不能直接圍剿,但總算是能插手大案,哼了一聲算是應下。林越則拱手領命︰“屬下遵命。”
    出了大堂,張猛立刻帶著心腹捕快離去,臨走前還故意撞了林越一下,低聲道︰“小子,別以為能搶過我,這案子的功勞,注定是我的。”
    林越沒理會他的挑釁,轉身對剩下的捕快道︰“趙武、錢通不在,誰跟我去現場?”
    片刻的沉默後,一個略顯怯懦的聲音響起︰“林捕頭,屬下願往。”
    說話的是個年輕捕快,名叫孫小五,平日里負責抄寫文書,性子靦腆,沒什麼存在感。林越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好,再點五個人,帶上勘察工具,隨我去魚龍巷。”
    很快,一行七人騎馬趕往城西。越靠近魚龍巷,氣氛越顯肅殺,街道上行人絕跡,只有零星的血跡延伸向巷口。巷口已被張猛派來的捕快封鎖,幾個捕快見是林越,雖不情願,還是放行。
    踏入魚龍巷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焦糊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林越皺著眉捂住口鼻,抬眼望去,整條巷子如同修羅場——斷刀殘斧散落一地,牆壁上濺滿暗紅的血點,幾間燒毀的商鋪還在冒著青煙,焦黑的梁柱下,不時能看到蜷縮的尸體,有的被砍斷了&nbs,有的被箭矢穿胸,死狀淒慘。
    孫小五幾人哪里見過這般景象,當場就有兩人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都打起精神來。”林越沉聲道,“仔細勘察每一處痕跡,尤其是打斗最激烈的地方,還有那些尸體,看看傷口有什麼異常。”
    他率先走向巷中央,那里的地面被鮮血浸透,踩上去黏糊糊的。牆角處有一道深深的斧痕,邊緣還沾著碎布,顯然是斧盟的人留下的。不遠處的石板上則散落著幾枚飛刀,刀身刻著“刀”字,是刀幫的標記。
    “看起來確實是兩幫火並……”孫小五哆哆嗦嗦地記錄著,“林捕頭,會不會……會不會真的是地盤糾紛?”
    林越沒說話,蹲下身仔細觀察著地面的腳印。腳印雜亂重疊,大多是布鞋或皮靴的痕跡,但其中卻夾雜著幾個奇怪的腳印——鞋底紋路細密,像是某種制式靴子,而且腳印很深,顯然穿鞋之人修為不低。
    “這是什麼腳印?”林越指著地面問。
    孫小五湊過來一看,搖了搖頭︰“沒見過,刀幫和斧盟的人穿的都是粗布靴,不會有這種紋路。”
    林越心中一動,又走向那些尸體。他翻看了十幾具尸體的傷口,發現大多是刀斧造成的砍傷,但其中三具尸體的傷口卻格外詭異——傷口邊緣焦黑,像是被高溫灼傷,絕非尋常刀斧所能造成。
    “這傷口……”孫小五看得咋舌,“不像是刀幫或斧盟的功夫啊。刀幫擅長快刀,斧盟的斧頭剛猛,但都不會有這種灼傷痕跡。”
    “還有這個。”林越從一具尸體的衣襟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金屬碎片,碎片呈黑色,邊緣鋒利,上面隱約能看到一個“釘”字的刻痕,“認識這個嗎?”
    孫小五接過碎片,仔細看了看,突然臉色一變︰“這是……透骨釘的碎片!透骨釘是一種淬了劇毒的暗器,擊中後會產生灼痛感,與這些尸體的傷口吻合!但透骨釘造價昂貴,只有萬通商號才有賣,刀幫和斧盟根本用不起!”
    林越眼神銳利起來︰“萬通商號?是誰在背後支持他們?”
    “是……是李家。”孫小五聲音壓低,“萬通商號的東家是李家的二公子,整個青嵐郡,只有他們有渠道弄到透骨釘。”
    李家?張猛背後的李家?
    林越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次火並,是李家在背後搞鬼?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在這時,一個捕快匆匆跑來︰“林捕頭,張捕頭那邊傳來消息,說他已經包圍了刀幫總堂,讓您立刻過去幫忙審訊!”
    林越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和那枚透骨釘碎片,搖了搖頭︰“告訴張捕頭,我這邊還有線索要查,審訊的事,讓他先主持。”
    捕快面露難色︰“張捕頭說……說您要是不去,就是故意抗命,他要向總捕頭參您一本。”
    林越眉頭緊鎖,張猛這是故意給他下絆子。他知道,自己若此刻過去,必然會被張猛排擠,根本查不到有用的信息。可若不去,對方又會借機發難。
    “林捕頭,要不……我們還是過去吧?”孫小五有些擔心。
    林越沉默片刻,將透骨釘碎片收好,沉聲道︰“不去。孫小五,你帶兩個人,去查萬通商號最近的透骨釘售賣記錄,記住,要偷偷查,別讓李家的人發現。剩下的人跟我來,我們去走訪附近的住戶,看看有沒有人看到火並前有陌生人出現在巷子里。”
    他看向那名傳話的捕快︰“回去告訴張捕頭,破案要緊,若他非要糾結于這些小事,耽誤了查案,我會親自向總捕頭說明情況。”
    捕快被他眼中的堅定震懾,囁嚅著應了一聲,轉身跑了。
    孫小五看著林越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敬佩。他原本覺得林捕頭年紀輕輕,能當上捕頭全靠運氣,此刻才明白,對方不僅有膽識,更有擔當——在張猛的步步緊逼下,還能堅持自己的查案思路,這份定力,絕非尋常人所有。
    林越不知道孫小五的心思,他此刻滿腦子都是那個詭異的腳印和透骨釘碎片。他隱隱覺得,這次火並背後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而這個陰謀,很可能與李家有關。
    他必須盡快找到證據,否則,一旦被張猛搶先一步,胡亂抓幾個幫派分子頂罪,那真正的主謀,就會永遠逍遙法外。
    陽光漸漸升高,照在魚龍巷的血跡上,反射出刺目的紅光。林越深吸一口氣,朝著巷外走去,他的身影在廢墟中顯得格外挺拔,如同在迷霧中摸索前行的探路者,雖前路未知,卻步履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