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家正廳內,檀香裊裊,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
    甦家族老們端坐兩側,為首的大爺爺甦長庚須發皆白,眼神卻銳利如鷹,不時掃過站在廳中的甦明與甦浩;甦長風面色沉郁,雙手背在身後,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甦晴站在父親身側,秀眉緊蹙,目光在林越與兩位堂兄之間來回移動。
    林越站在廳中,神色平靜,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案件。他先是讓兩名捕快將從儲物間找到的扁鑿、木工刨子一一擺在案上,又命人取來從書房暗洞拆下的木板,指著上面未干的灰漿道︰“諸位請看,這木板上的灰漿與儲物間牆角的灰漿成分一致,邊緣的鑿痕也與扁鑿的刃口吻合。顯然,竊賊是從儲物間鑿穿牆壁,潛入書房盜走青紋玉的。”
    甦長庚捻著胡須,沉聲道︰“林捕頭可有證據,證明是何人所為?”
    “證據自然有。”林越轉身看向甦浩,“甦浩,三日前你在賭坊欠下五十兩白銀,被坊主扣下傳家寶玉佩抵債,此事可對?”
    甦浩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囁嚅道︰“我……我……”
    “不必狡辯。”林越拍了拍手,廳外走進一個穿著算盤衫的中年男子,正是城西“聚財賭坊”的賬房劉先生。劉先生對著甦家長輩拱手行禮,從懷中掏出一本賬簿,翻開道︰“回諸位老丈,甦浩公子三日前確實在坊中輸了五十兩,押了塊刻著‘浩’字的玉佩,說是家傳之物。但昨日一早,他就帶了一百兩白銀來,不僅贖走了玉佩,還多押了五十兩,說是要‘翻本’,只是沒過半個時辰就又輸光了。”
    此言一出,廳中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甦家雖非頂級武道家族,卻也最重家風,賭錢本就犯了族規,甦浩竟敢欠下賭債,還贖回玉佩後再去揮霍,顯然不合常理——以他三房的家境,根本拿不出一百兩白銀。
    甦長風猛地看向甦浩︰“你哪來的銀子?”
    甦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我……我是借的……”
    “向誰借的?”林越追問,“據我所知,你在族中向來孤僻,除了甦明,幾乎無人與你往來。莫非是甦明借你的?”
    這話看似無意,卻像一根針,精準刺向甦明。甦明臉色一變,急忙辯解︰“林捕頭休要胡說!我何時借過他銀子?他欠債之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曉!”
    “哦?是嗎?”林越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那甦浩贖回的玉佩,此刻在何處?”
    甦浩眼神閃爍,支吾道︰“在……在我房里……”
    “恐怕不在吧。”林越走到廳中那尊銅制香爐旁——這正是他從書房挪來的那尊,“甦浩擅長機關術,卻不擅長隱匿行蹤,想必是將青紋玉藏在了一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比如……這里。”
    他俯身將香爐挪開,露出底下的暗格。當那塊刻著“浩”字的普通玉佩與青紋玉一同出現在眾人眼前時,甦浩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癱軟在地。
    “這……這是怎麼回事?”甦長庚指著暗格中的玉佩,聲音因憤怒而發顫,“青紋玉怎會在你這里?!”
    甦浩涕淚橫流,語無倫次︰“不是我……是他……是甦明逼我的!”
    “你胡說!”甦明厲聲喝道,“我何時逼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賭債纏身,盜玉銷贓,還想嫁禍于我!”
    “夠了!”甦長風怒喝一聲,周身煉肉境巔峰的氣血威壓散開,廳中眾人皆感呼吸一滯。他看向林越,“林捕頭,還請明言,究竟是誰主使?”
    林越目光掃過兩人,緩緩道︰“甦明說甦浩嫁禍,甦浩說甦明逼他,不如我們來還原一下當日的情景。”
    他走到甦明面前︰“甦公子三日前求玉被拒,心中不忿,卻深知甦老家主的手段,不敢明著違抗。恰好得知甦浩欠下賭債,便心生一計——你找到甦浩,許諾幫他還清債務,還給他玉佩,條件是讓他配合你盜走青紋玉,對嗎?”
    甦明臉色漲紅︰“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甦浩心里最清楚。”林越轉向地上的甦浩,“你熟悉機關術,知道書房暗鎖的構造,便幫甦明確認了暗鎖的位置,讓他避開機關;而甦明負責鑿牆,因為你根本沒力氣在短時間內打通兩房之間的牆壁,對嗎?”
    甦浩渾身顫抖,淚水混合著鼻涕流下︰“是……是這樣……他說只要拿到青紋玉,就找機會賣掉,分我一半銀子……”
    “你撒謊!”甦明急得額頭冒汗,“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青紋玉的氣血印記!若真是我主使,怎會讓你把玉藏在府中?”
    “這正是你的聰明之處,也是你的疏漏之處。”林越道,“你知道青紋玉有氣血印記,無法帶出府門,便故意讓甦浩藏在書房暗格,打算等風頭過後,再想辦法抹去印記。你甚至故意在審問時表現得暴躁易怒,讓我們懷疑你,又用福伯的證詞洗脫嫌疑,好讓所有人都以為是甦浩一人所為,對嗎?”
    他頓了頓,拿出那縷從暗洞壁上取下的絲線︰“這是從暗洞壁上找到的絲線,與你那日穿的外袍絲線完全相同。你總不能說,是甦浩偷了你的衣服去鑿牆吧?”
    甦明看著那縷絲線,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竟也癱坐下去。
    林越繼續道︰“至于甦浩說的‘嫁禍’,倒也不全是假的。你確實想嫁禍甦明,但不是一開始就想,而是在發現青紋玉無法脫手後,才起的心思。”
    這話一出,眾人再次看向甦浩。
    林越解釋道︰“甦浩發現玉賣不出去,又怕被甦明滅口,便偷偷在暗格中放了自己的玉佩,想等事發時,讓人誤以為是甦明栽贓。可惜你機關算盡,卻沒料到甦明早有準備,也沒料到我會注意到那些木屑與絲線。”
    甦浩趴在地上,痛哭失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貪財……不該听他的話……”
    真相如同被層層剝開的洋蔥,辛辣得讓人睜不開眼。
    甦長庚氣得猛地一拍桌子,梨花木的八仙桌竟被拍出一道裂紋︰“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甦長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滿是失望︰“甦明,甦浩,你們可知罪?”
    甦明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最終低下頭,聲音嘶啞︰“孩兒……知罪。”
    甦浩更是哭得幾乎暈厥過去。
    甦家族老們紛紛開口,有的主張將兩人逐出家族,有的說念在他們年幼,應從輕發落,廳中頓時爭論起來。
    林越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切。他知道,接下來便是甦家的家事,輪不到他一個外人置喙。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破獲案件,接觸武道家族,至于甦家如何處置這兩人,與他無關。
    果然,甦長風抬手制止了爭論,沉聲道︰“家法如山,不容徇私。甦明主謀盜玉,欺瞞長輩,罰入思過崖面壁三年,期間不得修煉家族功法;甦浩從犯,雖有悔改之意,但盜玉屬實,杖責三十,逐出主宅,貶至城外莊園看守,十年內不得踏入郡城半步!”
    這個處置極重,卻也在情理之中。思過崖是甦家後山的禁地,崖上罡風凜冽,別說修煉,就連維持生計都困難;而貶至莊園,更是等于剝奪了甦浩繼承家族資源的資格。
    甦明與甦浩不敢反駁,只是一個面無表情地接受,一個哭著謝恩。
    處置完畢,甦長風轉向林越,神色緩和了許多,拱手道︰“林捕頭心思縝密,明察秋毫,甦某佩服。今日若非林捕頭,我甦家恐怕還要被蒙在鼓里,讓這等敗類壞了門風。”
    林越回禮道︰“甦老家主客氣了,維護郡城治安本就是刑捕司的職責。”
    甦長庚也對林越贊不絕口︰“林捕頭年紀輕輕,便有這等斷案能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甦家欠你一個人情,日後若有差遣,只管開口。”
    “大爺爺言重了。”林越微微一笑,適時地露出一絲意動,“實不相瞞,在下正在修煉煉肉境功法,只是所得殘缺,進展緩慢。听聞甦家《磐石煉體訣》乃是青嵐郡有名的煉體功法,不知……”
    他話未說完,甦長風便已明白其意,當即朗聲道︰“林捕頭幫我甦家揪出內賊,此等恩情,一本功法算得了什麼?來人,取《磐石煉體訣》的抄本過來!”
    很快,管家便捧著一個紫檀木盒子走來,里面放著一卷泛黃的竹簡,正是甦家傳承的《磐石煉體訣》完整抄本。甦長風將竹簡遞給林越︰“這功法雖非頂級,卻勝在根基扎實,煉肉境修煉此功,可讓肉身如磐石般堅韌,林捕頭若不嫌棄,便請收下。”
    林越接過竹簡,入手微沉,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淡淡氣血印記,顯然是甦家長輩經常翻閱所致。他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鄭重道︰“多謝甦老家主厚贈,林越感激不盡。日後甦家若有難處,只要在刑捕司職權之內,在下絕不推辭。”
    這便是結下善緣了。
    甦長風滿意地點點頭,又設宴款待林越。席間,甦晴頻頻向林越敬酒,眼中帶著好奇與敬佩——她實在沒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捕頭,竟有如此驚人的洞察力。
    林越與甦家長輩談笑風生,有意無意地打探郡城武道家族的情況。甦長庚也不隱瞞,告訴了他不少秘辛︰青嵐郡共有三大家族,除了甦家,還有城東的李家與城北的趙家,三大家族明爭暗斗,其中李家實力最強,家主李傲天已是凝氣境中期武者,且與郡太守關系密切。
    “李家……”林越默默記下這個名字,想起刑捕司里那個處處針對他的張猛,據說便是李家的遠房親戚。看來這郡城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宴席結束後,林越謝絕了甦家的挽留,帶著《磐石煉體訣》返回刑捕司。走在暮色中的街道上,他摸了摸懷中的竹簡,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破獲甦家失竊案,不僅讓他在郡城武道家族中露了臉,還得到了完整的煉肉境功法,可謂一舉兩得。接下來,他只需潛心修煉,提升實力,再處理好刑捕司的事務,便能在這青嵐郡站穩腳跟。
    然而,他並不知道,一場針對他的暗流,已在刑捕司內部悄然涌動。張猛得知他破獲大案,還得了甦家的功法,心中嫉妒之火更盛,正與李家的人密謀著什麼。
    林越回到住處,迫不及待地展開竹簡,仔細研讀起來。《磐石煉體訣》果然名不虛傳,不僅詳細記載了煉肉境從初期到巔峰的修煉法門,還附有氣血運轉的圖譜,其中幾處關竅的解析,恰好彌補了他之前修煉《淬肉篇》時的疑惑。
    “好功法!”林越越看越興奮,當即盤坐在床上,按照功法所述,運轉氣血。一股比以往更加渾厚的氣息在體內流轉,所過之處,肌肉骨骼仿佛被溫水浸泡,傳來陣陣酥麻的癢意,顯然是在被淬煉強化。
    他知道,自己的修煉之路,即將踏上一個新的台階。而這青嵐郡的風雲,才剛剛開始攪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