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阿炳走進碼頭那間略顯簡陋的辦公室。
瞬間一股煙味和舊文件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牆上掛著泛黃的碼頭區域圖,幾張辦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滿了各種單據和賬本。
兩三個負責人,已經坐在這里等著我,但很明顯沒有一個人正眼看我的。
阿炳殷勤地給我倒了杯水,然後搓著手,開始介紹情況,語氣帶著幾分老油條的熟稔︰“剛哥,您初來乍到,我先跟你說說咱們這碼頭的基本盤。”
他指著牆上的地圖,“你看,這江邊三號碼頭,地理位置是很好的,水深港闊,以前是國營第三航運公司的地盤,正經的貨運碼頭。”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絲你知我知的笑容︰“後來嘛……輝哥看上了這塊肥肉。咱們使了點手段,找點人‘提醒’來往的貨主,讓船工隔三差五‘鬧點事’,再打通些上面的關節,不到半年,那國營公司撐不住,虧損嚴重,只好把這塊業務外包,實際上嘛,就是被我們擠兌走了,管理權就慢慢落到了咱們手里。”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話里透出的陰狠手段,讓我明白這碼頭的來歷並不干淨。
阿炳的手指在繼續在地圖上劃拉著,“咱們明面上有個‘江港物流服務公司’,實際上控制的核心就是這十幾個最好的深水泊位和渡口停泊位。南來北往的貨船,只要想在這片江域停靠、裝卸,尤其是那些比較‘特殊’的貨物,都得經過咱們點頭,交上一筆‘管理費’。”
我對他說的這些過往,並不怎麼感興趣,畢竟以太子輝游走于灰色地帶的能力和手段,通過非常手段奪去碼頭也不足為奇。
阿炳湊近些,聲音更低了︰“碼頭上咱們自己兄弟不算多,常駐的就二十來個,分兩班倒,主要負責收錢、記賬、還有維持秩序,防止有人鬧事或者不開眼來搶地盤。領頭的叫基仔,是跟著輝哥多年的老人了,拳頭硬,人也還算忠心,今天可能帶人出去辦事了,晚點你應該能見到。”
我走到窗口,阿炳指了指窗外那些忙碌的工人,“碼頭上真正干活的是那百十號搬運工、裝卸工。他們不算咱們的人,是零散的,由幾個工頭管著。工頭里面,剛才被梁少打的那個王老五,算是比較敢為工人說話的,所以……你也看到了。其他幾個工頭,大多比較滑頭,看錢辦事。”
我看向阿炳,“收入方面呢?”
阿炳添了添嘴唇,說︰“咱們的收入,主要幾塊,一是泊位費,按船的大小和停靠時間算;二是‘管理費’,這是大頭,針對那些不想惹麻煩或者貨比較特殊的船主,數額彈性比較大;三是抽水,工人們搬貨掙的錢,咱們要抽一成,由工頭代收。”
阿炳說到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不過……梁少最近經常過來,有時候會直接插手‘管理費’和抽水的事,尤其是他好像特別在意現金。飛泉仔那邊也不太敢多問。”
阿炳的介紹,清晰地勾勒出碼頭的情況︰一個通過非法手段奪取的肥肉,表面有正經公司掩護,核心利益來自灰色地帶的“管理費”。
太子輝是幕後老板,但梁喜的手已經伸了進來,並且很可能正在利用這個渠道,挪用資金去填他那個“足球盤”的坑。
而底層的工人,則成了被層層盤剝的對象。
我看著地圖上那些代表著泊位和財富的標記,這里既是太子輝的財源,也是梁喜的提款機。
“賬本都在這里嗎?”我指了指桌上那堆單據。
“大部分在,有些……梁少偶爾會拿走一些去看。”阿炳眼神閃爍。
阿炳介紹完碼頭的大致情況後,我將目光投向桌上那堆積著灰塵,略顯混亂的賬本。
隨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一些簡略的備注,字跡潦草,許多款項的來龍去脈模糊不清,明顯是筆糊涂賬。
我耐著性子翻了幾頁,這里面,不知道隱藏著多少貓膩,但現在去翻舊賬,不僅耗時費力,而且會立刻觸動太多人的利益,打草驚蛇。
我將賬本合上,隨手往桌上一推,看著阿炳,清晰地說道︰“炳哥,以前的陳年舊賬,亂七八糟,我不過問了,也懶得去查。”
阿炳聞言,臉上剛露出一絲放松的神色。
我話鋒一轉,又看向會計,語氣斬釘截鐵︰“不過,從我劉剛踏進這個門開始,碼頭的賬,就要清清楚楚!每一筆進,每一筆出,都必須有據可查,不能差錯一分一毫!”
我特別強調︰“尤其是該發給工人們的工錢,必須按時、足額發放!誰要是再敢克扣、拖延,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會計還沒等說話,阿炳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勸道︰“剛哥,你初來乍到,這碼頭的規矩……有些是梁少……唉,最好不要得罪……”
我沒等他把話說完,直接抬手打斷了他。
我的目光銳利地盯住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強硬︰
“炳哥,既然輝哥信任我,把我派到這里來,自然有他的用意和考量。”
我頓了頓,堅定語氣說︰“我劉剛是鄉下來的,沒讀過多少書,不懂你們城里那些彎彎繞繞的人情世故。我就認一個死理︰拿多少錢,干多少活,天經地義!工人流了汗,就該拿到錢!”
我挺直了腰板,臉上露出一副準備豁出去的表情︰“這個紅臉,我來當!這個惡人,我來做!碼頭的規矩,從今天起,得改改了!出了問題,我劉剛一個人扛著!”
我這番話,既是說給阿炳听,也是通過他傳話給這些觀望的人。
我擺明車馬︰不過問舊賬,是給你們面子,也是避免沖突;但我的底線就是賬目清楚和發放工錢,誰踫這條底線都不行。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懂人情世故”、“認死理”的愣頭青形象,這反而是一種保護色,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暫時摸不清我的深淺,不敢輕易動作。
阿炳看著我一副油鹽不進,鐵了心要捅馬蜂窩的樣子,張了張嘴,最終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嘆了口氣︰“剛哥,您這麼說了,我這就讓他們去跟下面的人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