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聞言連連搖頭,又指天發誓,“你是最知道我的,雖我一向沒有還了你的銀子,也只是生計難為,不湊手罷了。若我有錢,定不會賴了你的賬,就是不知道你還信不信得過我——”
又似怕她不信,還要再說什麼,卻听晴雯輕笑道︰“別說是以前你還在府里的時候咱們都天天在一處,就這大半年來這麼些事兒,咱們相互間應也有幾分了解。
我還是那句話,你能想到我,是把我當姐妹看;我願意拿錢出來,自然是因為我有。咱們之間莫說這麼多了,你且等我一等,我去看看現下存了多少,盡數給你拿來。”
說罷,晴雯轉身進去,茜雪低了頭,慢慢靠在牆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多時,便听見晴雯輕聲喚她,茜雪回神,立時過來,接過晴雯遞過來的荷包。
“這里頭是老太太賞的十兩和璉二奶奶賞的三四個金銀錁子,約莫有個上十兩的樣子,只我不知道你這生意要做起來需要多少本錢,若是不夠,我再回去湊湊。”
晴雯輕聲說著,只見茜雪搖了搖頭,笑道︰“先時不過先支個小攤子賣,哪里就用得了這麼多?你只拿十兩銀子入股就是。若是我沒做好,虧了本錢,回頭我不拘怎麼想法子,總能還了你的。
不過我也要先與你說清楚,若是賺了銀錢,想要多掙錢的話,必要加了本錢去添置東西,短時間內卻是沒法子與你分紅的。”
“那我自然是盼著你先莫要與我分紅,回頭賺多了銀錢,只當我復利又投進去了就是。且我現在在府里又有月錢,又有賞錢,偏沒個花銷處,你也莫要擔心我這里催你要錢的。”
茜雪將銀子收了,又向晴雯道︰“你明兒這個時候再來這里一趟,我去尋人寫份契書你收好,免得回頭賺了銀錢再起糾紛,傷了咱們之間的情分。”
晴雯連聲道哪里有這個必要,只是茜雪卻說,若是不依著她,這銀子她是斷斷不敢收的。
晴雯無奈,只得應了。
回去時听見林姑娘屋里又傳出一陣嬌笑,知道是薛寶釵來尋她說話作樂,晴雯不由撇了撇嘴。
前世搬進大觀園之後,明明是離得最遠的住在蘅蕪苑的薛寶釵每日橫跨大半個園子來寶玉的怡紅院串門,如今許是在賈母的眼皮子底下,不好做的過火,只尋林姑娘玩耍罷了。
垂花門外傳來婆子的招呼聲兒,晴雯回頭看去,卻是兩個婆子帶了小廝抬了冰過來分派解暑用,左右這些活計也輪不到她做,便一甩手進了屋。
秋紋和碧痕等人出來接過婆子手上的冰盆,襲人又稱了銀子給婆子叫她們與小廝分了,便听秋紋又在嘟囔抱怨。
“一日日的倒比正經的主子還要享福,冬日里煨火鏟霜不消她做的,如今夏日里解暑抬冰也與她不相干,早知道咱們屋子里除了寶二爺還有個這樣的副小姐,早該求了我嬸子將我分到旁的屋子去——”
襲人不由皺了眉,瞥了一眼正房里頭靜悄悄,許是賈母還在歇午。
她走上前幫她們搭了一把手撩了簾子,待進了屋,放下冰,方才說道︰“秋紋方才說的那些話,以後萬不可再說的。”
秋紋將臉一皺,“哼”了一聲,頗為不服氣,“大家都是一樣兒的二等,憑她在主子面前得臉些,便橫也不拿,豎也不做的,慣得懶成什麼樣子。”
襲人又道︰“晴雯是與我一同被老太太分到寶二爺屋子里頭,之所以還是二等,是因為府里少爺身邊兒的大丫鬟不過就只是二等罷了。
我是老太太那邊兒的人,日後說不得還要回去。你們若是連晴雯也不服,等我走了,還有誰能管得了你們呢?若是你有去別的地方的心思,只告訴我,我去回了老太太,總不能擋了你的前途。”
一席話說得秋紋面上紅一時,白一時,忽然咬唇道︰“我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哪里又存了去旁處的心思?只是她仗著寶二爺對她好,這也不做,那也不做,日日里朝外頭跑得人影兒也不見。
都說她針線好,要養著手,橫豎做的也不是寶二爺身上的東西,像襪子鞋子還不都是我們做的?既這樣還要尊著她,重著她,我可是做不到。這屋子里除了你大多是二等三等的,誰又比誰尊貴了呢?”
襲人見自己說上一句,她便回上一句,不由想起來當日晴雯說她鎮不住底下人。
泥人尚且還有三分土性,何況她自來認為一腔心血都撲在寶玉身上,若是連這屋子里頭的人都管不好,又怎麼說是為著寶玉好?
她雖溫柔和順,可向來也是有志氣的,如何肯叫人看了笑話?
“既如此,你自認同晴雯是一樣兒的人,那咱們便一起尋老太太去,只道這屋里只能留下一個,只若留誰,讓老太太和寶玉裁奪去,我是管不得你們了。”
襲人一邊說著,便將才擦了手的手巾往架子上一搭,拉著秋紋的胳膊作勢就要往外頭去。
秋紋見她似要動了真格的,一時慌了神兒,立在當地捂了臉便哭起來,碧痕一時去拉襲人,一時又要勸她,忙得不可開交。
正此時,麝月掀了簾子進來,瞧見這屋子里頭亂成一團,不由訝異道︰“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去給寶玉送了東西回來,這一錯眼兒的功夫,屋子里便鬧成這般模樣。”
“還能怎麼?如今這屋子里頭的人叫我管得沒個上下,竟是連老太太分派來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既如此,不如回了老太太,咱們就此散了,各自干淨罷。”
襲人掙扎著甩開碧痕拉她的手,站在那里也動了心火,冷笑道。
眼見著這個平素的老好人也動了怒,麝月越發驚異,一轉頭看見晴雯抱著胳膊斜倚門框,一臉的譏誚。
“你也莫在那里看戲了,好歹過來勸一勸,難道真個鬧到老太太面前就好了?”麝月望著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