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嘯雲的問題懸在空氣中,像一根繃緊的弦。
貝貝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手指緊緊攥住胸前的玉佩。這塊玉陪伴她十七年,是養父母撿到她時就在身邊的唯一信物,如今竟有人拿出與之配對的另一半。
“我...我叫阿貝。”她輕聲回答,目光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他衣著考究,氣度不凡,與這間普通繡坊格格不入。
“阿貝...”齊嘯雲重復著這個名字,眼神復雜地在她臉上逡巡,“姓什麼?”
“莫,莫阿貝。”貝貝答道,這是養父莫老憨給她的姓氏。
齊嘯雲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他將手中的半塊玉佩小心收好,語氣溫和了幾分︰“莫姑娘,這塊玉佩對你很重要?”
貝貝點點頭,又搖搖頭︰“它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她頓了頓,反問道,“您說這玉佩是您未婚妻的,這是怎麼回事?”
齊嘯雲的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回憶一段久遠的往事。
“十七年前,莫家與齊家本是世交。莫家夫人誕下一對雙胞胎千金時,我父親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對龍鳳玉佩,莫家留一塊,齊家留一塊,約定將來其中一個女兒與我訂婚。”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可惜不久後莫家遭難,家破人亡,那個與我訂婚的女孩...據說夭折了。”
貝貝的心猛地一跳。莫家?雙胞胎?這些詞語像鑰匙一樣,似乎要打開她記憶深處某扇緊閉的門。
“莫家...是哪戶人家?”她小心翼翼地問。
齊嘯雲轉回視線,深深看了她一眼︰“曾是滬上名門,家主莫隆因通敵案入獄,家道中落。如今...已很少有人提起他們了。”
通敵案...貝貝心頭莫名一緊,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胸腔里炸開。她強自鎮定,又問︰“那莫家其他人呢?”
“莫夫人帶著另一個女兒輾轉搬到了滬西,生活清貧。”齊嘯雲語氣平靜,“齊家念及舊情,一直暗中接濟。”
貝貝怔住了。如果齊嘯雲說的是真的,那莫夫人身邊的女兒就是她的姐妹,而她自己則是那個“夭折”的孩子。可是,為什麼乳娘要抱走她?為什麼要對所有人說她已夭折?
無數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但她不敢輕易表露。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太過震撼,她需要時間消化。
“齊少爺為何告訴我這些?”她最終問道。
齊嘯雲微微一笑︰“只是看到玉佩,有感而發。莫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話鋒一轉,“‘江南春色’屏風進展如何?家母壽辰將至,我擔心工期緊張。”
貝貝這才想起眼前之人還是她的雇主,忙道︰“草圖已經完成,正要開始選料配色。齊少爺放心,一定按時完成。”
“那就好。”齊嘯雲點頭,從名片夾中取出一張精致的名片遞給她,“若有任何需要,可到齊氏企業找我。”
貝貝接過名片,上面燙金的“齊嘯雲”三字熠熠生輝。
送走齊嘯雲後,趙師傅忙不迭地湊過來︰“阿貝,齊少爺和你說什麼了?我看他盯著你的玉佩看了好久。”
貝貝搖搖頭,勉強笑道︰“沒什麼,就是問問屏風的進度。”
她轉身走向工作室,心中卻波濤洶涌。如果齊嘯雲說的是真的,那她在滬西貧民區還有一個母親和一個姐妹。這個念頭一旦生根,就瘋狂地生長起來。
但她不能輕舉妄動。十七年前的往事迷霧重重,莫家為何遭難?乳娘為何要抱走她?齊嘯雲為何如此輕易就告訴她這些?這一切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同一時間,滬西貧民區的一間簡陋小屋內,瑩瑩正將熬好的湯藥端到母親床前。
“娘,喝藥了。”她輕聲喚道。
林氏緩緩睜開眼,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辛苦你了,瑩瑩。”
“不辛苦。”瑩瑩扶母親坐起,細心地將藥一勺勺喂給她,“齊家送來的靈芝很有效,郎中說娘的病有好轉呢。”
林氏輕嘆一聲︰“齊家待我們恩重如山,只可惜我們無以為報。”
瑩瑩垂下眼簾,沒有接話。她深知齊家的幫助並非全然無私,尤其是齊嘯雲看她的眼神,早已超出了世交之誼。
喂完藥,瑩瑩拿起桌上的報紙,一眼就看到了關于那場火災的報道。當她看到照片一角那個模糊的玉佩形狀時,心頭莫名一顫。
“娘,”她忍不住問道,“當年爹爹給我們姐妹的玉佩,是不是一模一樣的兩塊?”
林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是啊,上好的和田玉,刻著雲紋,本是一對。”她望向窗外,聲音飄忽,“若是貝貝還活著,現在也該像你這麼大了...”
瑩瑩握住母親的手,輕聲安慰︰“娘,別難過了。”
但她的目光卻再次落回報紙上。那個模糊的玉佩形狀,為何讓她如此在意?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瑩瑩起身開門,見是齊嘯雲站在門外,手中提著一個小布袋。
“嘯雲哥?”瑩瑩有些驚訝,“您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齊嘯雲微笑︰“路過,順便給你們帶些米面。”他的目光落在瑩瑩手中的報紙上,眼神微動,“在看火災的新聞?”
瑩瑩點頭︰“听說您那日也去救火了,沒受傷吧?”
“沒有。”齊嘯雲走進屋內,向林氏問好後,狀似隨意地問道,“瑩瑩,你可還記得你那半塊玉佩放在哪里?”
瑩瑩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了一下胸前︰“一直貼身戴著。怎麼了?”
齊嘯雲的目光在她頸間停留片刻,那里確實隱約可見紅繩系著的玉佩輪廓。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他語氣輕松,“家母壽辰將至,她一直很喜歡那對玉佩的工藝,我想請匠人照樣子打一對耳飾送她。”
瑩瑩不疑有他,從衣領內取出玉佩︰“是這個樣子的嗎?”
齊嘯雲接過玉佩,仔細端詳。沒錯,這與他在貝貝那里看到的半塊一模一樣,都是上好的和田玉,刻著精致的雲紋。唯一不同的是,瑩瑩這塊的邊緣有一處極細微的磕痕,是小時候不小心摔的。
他將玉佩還給瑩瑩,若有所思。
“嘯雲哥?”瑩瑩疑惑地喚他。
齊嘯雲回神,笑道︰“很好看,我會讓匠人仔細仿制的。”他頓了頓,又道,“家母壽宴那日,你和林阿姨一定要來。”
瑩瑩點頭應下,送齊嘯雲出門。
走在狹窄的巷弄里,齊嘯雲的眉頭漸漸蹙緊。兩塊玉佩都是真的,這意味著什麼?難道莫家當年那對雙胞胎都還活著?但如果瑩瑩是莫家女兒,那個叫阿貝的繡娘又是誰?為何她會有另一塊玉佩?
他想起父親齊銘琛不久前偶然提起的話︰“當年莫家出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趙坤那老狐狸,怕是瞞了不少事。”
齊嘯雲眼神漸深。看來,他有必要好好查一查十七年前的舊事了。
齊氏企業大樓頂層,齊嘯雲翻閱著秘書送來的資料。
“少爺,這是您要的關于趙坤近期的動向。”秘書恭敬地遞上一個文件夾。
齊嘯雲接過,快速瀏覽。趙坤,當年陷害莫隆的主謀之一,如今已是滬上政界的實權人物。資料顯示,他最近與幾家日本商社往來密切,似乎在謀劃什麼。
“還有這個,”秘書又遞上一份泛黃的報紙,“這是十七年前莫家案的報道。”
齊嘯雲展開報紙,頭版赫然是“莫隆通敵案發,家產盡數查封”的標題。報道旁邊附著一張莫家全家福,照片上的莫隆意氣風發,林氏溫婉端莊,懷中抱著一對襁褓中的女嬰。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許久。那對女嬰長得一模一樣,唯有左邊那個的眉心有一顆極小的紅痣。
“當年負責查辦莫家案的是巡捕房的劉探長,他三年前已經退休回鄉了。”秘書補充道。
齊嘯雲點頭︰“想辦法聯系上他,我想知道當年的詳情。”
秘書應聲退下。齊嘯雲起身走到窗前,俯瞰著外灘的車水馬龍。這座城市表面光鮮,底下卻暗流涌動。他有一種預感,那塊玉佩的出現,將揭開許多被塵封的往事。
繡坊內,貝貝正對著“江南春色”的草圖發呆。
原本清晰的構思,在見過齊嘯雲後變得雜亂無章。莫家、雙胞胎、玉佩、通敵案...這些詞語在她腦海中盤旋,讓她無法集中精神。
“怎麼了,阿貝?”趙師傅關切地問道,“可是屏風的設計遇到難題?”
貝貝搖頭,猶豫片刻,問道︰“師傅,您可知道十七年前的莫家?”
趙師傅臉色微變,壓低聲音︰“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偶然听人提起,有些好奇。”
趙師傅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偷听,才小聲道︰“莫家當年可是滬上數一數二的大家族,莫隆老爺樂善好施,在商界威望很高。可惜啊,被人陷害通敵,家破人亡。”他嘆了口氣,“當時抄家的場面,我至今還記得。莫夫人抱著兩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其中一個沒多久就夭折了...”
貝貝的心揪緊了︰“那...莫夫人和另一個孩子呢?”
“听說搬到了滬西,具體就不清楚了。”趙師傅搖頭,“這事你打听打听就好,千萬別在外頭多說。當年陷害莫家的那些人,如今還在位上呢。”
貝貝默然。看來齊嘯雲說的都是真的。
夜深人靜時,她取出那半塊玉佩,就著月光細細端詳。這玉佩陪伴她十七年,是她與親生父母唯一的聯系。如今終于有了線索,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如果她真的是莫家女兒,為何會被乳娘抱走?乳娘為何要謊稱她已夭折?這一切與莫家的冤案是否有關?
她想起養父莫老憨重傷在床的模樣,想起自己來滬上時立下的誓言︰一定要查出身世,一定要掙夠錢治好養父的傷。
現在,身世的線索近在眼前,她卻不敢輕易觸踫。滬上這潭水,遠比她想象的要深。
次日清晨,貝貝早早來到繡坊,卻見齊嘯雲的汽車停在門外。
“莫姑娘,”齊嘯雲從車內走出,神色凝重,“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齊少爺請講。”
齊嘯雲從車內取出一幅畫卷,展開後是一張泛黃的照片復印件。照片上是一對一模一樣的女嬰,唯有左邊那個眉心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這是莫家那對雙胞胎周歲時的照片。”齊嘯雲注視著她的反應,“莫姑娘可覺得眼熟?”
貝貝怔怔地看著照片,特別是那個眉心有紅痣的女嬰。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仿佛在看自己的影像。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光滑平整,沒有任何痣。
“我...我不明白齊少爺的意思。”她強自鎮定。
齊嘯雲收起畫卷,語氣平和︰“莫姑娘不必緊張。只是家母壽宴將至,我想請姑娘為瑩瑩——莫家的另一個女兒——設計一套禮服。你們年紀相仿,身形應該也差不多。”
貝貝心跳加速。見瑩瑩?那個可能是她姐妹的女孩?
“這...合適嗎?”她輕聲問。
“再合適不過。”齊嘯雲微笑,“明日我來接你,可好?”
貝貝猶豫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她要知道真相。無論前方有什麼在等待,她都要揭開那段被塵封的往事。
齊嘯雲的車駛遠後,貝貝仍站在繡坊門外,手中緊握著那半塊玉佩。
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而她,正站在風暴的中心。
【本章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