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胸膛里的那團火,燒得越來越旺。
    他的人生,在這一刻,有了清晰到可怕的目標和方向。
    他不再是那個只知道在白山黑水間悶頭刨食的朝陽溝小太歲。
    他要做一個布局者。
    一個站在時代浪潮的最高處,俯瞰風雲變幻的棋手。
    他看著供銷社里,那些為了幾尺布票、幾兩油票,正跟售貨員吵得面紅耳赤的男男女女。
    他們的世界,被櫃台這一道木板隔開,被幾張單薄的票證所定義。
    而他的世界,剛剛被一通電話,用一串九千萬美金的數字徹底撐開。
    他跟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闖入他的腦海。
    田玉蘭。
    他記得,她的預產期,就在下個月,七月份。
    他馬上就要當爹了。
    這個念頭,讓李山河那顆被野心和殺伐之氣填滿的心髒,猛地一縮,瞬間變得無比柔軟。
    剛才那股子要跟全世界掰手腕的豪情壯志,那份獵殺一個國家經濟的癲狂,頃刻間找到了一個溫熱的、堅實的落點。
    如山一般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他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老婆孩子,能過上好日子,能挺直了腰桿做人,不被任何人欺負嗎?
    閨女啊,兒子啊……
    李山河在心里頭,一字一句,默默地念叨著。
    你們等著。
    看你爹我,怎麼給你們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
    讓你們一出生,就站在所有人的終點線上!
    想到這兒,他心里那股子因為巨款而帶來的彷徨和壓力,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動力。
    他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那高高的櫃台上。
    那些琳瑯滿目,但卻需要各種票證才能購買的商品,此刻在他眼里,有了全新的意義。
    他心里有了主意。
    “同志,再給我拿幾塊布。”
    他沖著櫃台後那個正低頭打毛衣的售貨員阿姨說道,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那售貨員阿姨手里的毛衣針動都沒動,眼皮懶洋洋地抬了一下。
    “啥布?要多少?布票呢?”
    “就那個,紅色的,帶花的,的確良。”
    李山河伸手指著櫃台後面,那匹掛在最顯眼位置的布料。
    那布料,在當時,絕對算是頂尖的時髦貨。大紅的底色上,印著一朵一朵金黃色的牡丹花,鮮艷得有些晃眼。
    售貨員阿姨的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
    “這可是好料子,貴得很。”
    “沒事兒,貴也要。”
    李山河笑了笑,從兜里掏出錢和布票,直接放在了那被磨得油光發亮的櫃面上。
    “給我扯十尺。”
    他又指了指旁邊一匹天藍色的布料。
    “這個,也來十尺。”
    接著,他的手指又移向另外兩匹帶著濃郁草原風格花紋的布料,那是給琪琪格和薩娜挑的。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匹粉色的、帶著細密小碎花的棉布上。那料子看著就軟,隔著櫃台,他都能想象出它貼在皮膚上的觸感。
    “這個,給我來二十尺。”
    他沉聲說道。
    這是給吳白蓮和田玉蘭準備的。她們現在都懷著孕,身體嬌貴,穿這種軟和的棉布最是舒服。等孩子生下來,這布料,還能給那兩個小家伙做幾身貼身的小衣服。
    那售貨員阿姨一看他這架勢,正準備穿針的手,就那麼停在了半空中。
    她那雙原本半睜半閉的眼楮,終于完全睜開了。
    好家伙,這是遇上大客戶了。
    這年頭,誰家買布不是一尺兩尺地算計著買?哪有他這樣,一開口就是幾十尺,跟扯白菜幫子似的?
    她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了。
    那股子不耐煩和懶散,瞬間就褪得一干二淨。
    她麻利地放下了手里的毛衣,臉上堆起了熱情的笑容。
    “哎呦,同志,你這眼光可真好!這可都是剛從上海運過來的最新款式!”
    她一邊手腳麻利地從架子上取下布料,一邊嘴上跟抹了蜜似的,那聲音甜得發膩。
    李山河沒理會她的殷勤,目光又在櫃台里掃了一圈。
    他又給家里的老人,一人買了一雙嶄新的解放鞋,鞋底厚實,耐磨。
    然後,給李山峰和李山霞,一人買了一大兜子大白兔奶糖,那濃郁的奶香味,隔著櫃台都往鼻子里鑽。
    最後,他看到櫃台最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擺著幾瓶用玻璃瓶裝著的、黃澄澄的東西。
    “同志,那是什麼?”
    他指著問道。
    “哦,那是橘子罐頭。”
    售貨員阿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趕忙介紹道。
    “也是處理品,瓶子有點磕踫,標簽也花了,所以便宜賣。不要票。”
    橘子罐頭!
    李山河的眼楮亮了。
    這玩意兒,可是好東西。酸酸甜甜的,最是開胃。吳白蓮和田玉蘭現在懷孕,正是胃口不好的時候,吃這個正好。
    “給我來十瓶!”
    他大手一揮,斬釘截鐵。
    “十……十瓶?”
    售貨員阿姨的聲音都變了調,手里的布都差點沒拿穩。
    這罐頭雖然是處理品,可也不便宜啊。尋常人家,過年都舍不得買一瓶給孩子解饞。
    這人買東西,咋跟土匪搶東西似的?
    李山河懶得跟她多解釋,直接從兜里掏出一大把錢和布票,連同剛才那些,一股腦地拍在了櫃台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那架勢,豪邁得不像話。
    整個供銷社,都因為這一聲而安靜了下來。
    旁邊排隊的人,全都看傻了。
    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李山河買下的那堆小山似的東西,眼楮里全是掩飾不住的羨慕和震驚。
    “我操,這誰家的小子啊?這麼有錢?”
    “你瞅瞅那布料,真好看!我結婚的時候都沒舍得買那麼好的!”
    “還有那罐頭,我的天,一下子買十瓶,也不怕把牙給酸倒了。”
    听著周圍傳來的議論聲,一直跟在後面的李山峰,那小腰板兒挺得更直了。
    他懷里抱著一大堆東西,餅干、糖果,把他的小身板都快給淹沒了,可他一點都不覺得沉。
    他跟在他二哥身後,感覺自己臉上都有光。
    他二哥,就是牛逼!
    買東西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兩人大包小包地從供銷社出來,把東西一件件塞進挎斗子里。
    布料,鞋子,糖果,還有那沉甸甸的十瓶罐頭,很快就把挎斗子給塞得滿滿當當。
    李山河看著這滿滿當當的收獲,心里頭那叫一個滿足。
    掙錢是為了啥?
    不就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想買啥就買啥嗎?
    他現在,離這個目標,又近了一大步。
    他跨上摩托車,那動作利落又瀟灑。
    他沖著還在那兒抱著餅干猛啃的李山峰喊了一嗓子︰
    “坐穩了,回家!”
    “好 !”
    李山峰響亮地應了一聲,麻利地鑽進已經被東西塞滿的挎斗子,找了個縫隙把自己給安頓好。
    挎斗子再次發出一陣強勁的轟鳴,在街上無數道羨慕的目光中,絕塵而去。
    路過郵電局門口的時候,李山河特意放慢了車速。
    他看了一眼那個掛著“人民郵電”牌子的地方,嘴角勾起一個自信的笑容。
    他還會再來。
    下一次,他要談的生意,將會比今天,更大,更驚人。
    而他的人生,也將從這個小小的郵電局開始,真正走向一個更廣闊、更精彩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