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笑得實在是沒力氣了,他扶著旁邊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看著彪子那張因為憤怒和委屈而漲成了紫茄子色的臉,知道這玩笑不能再開下去了。
    再笑下去,這孫子真該急眼了。
    彪子這人,你平時咋埋汰他,咋跟他動手,他都跟你嘿嘿哈哈的,不當回事兒。
    可你要是質疑他心里頭認準了的那麼點“真理”,那他真能跟你玩命。
    很顯然,這個被他奉為“高人”的牛棚老頭,和那套不著四六的“腳語電報”,就是他心里頭的“真理”之一。
    “行了行行了,都別笑了!”李山河直起身子,沖著還在那兒笑得東倒西歪的石頭他們幾個,擺了擺手,“一個個的,都沒完了是吧?我大佷兒這身懷絕技,你們不佩服就算了,還擱這兒嘲笑,像話嗎?”
    他嘴上雖然是在訓斥,但那語氣里,還是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
    石頭和孫胖子他們幾個,也都是看李山河眼色行事的人,一看二哥發話了,也都強忍著笑,一個個憋得臉通紅,肩膀一抖一抖的。
    彪子看李山河總算是替他說了句“公道話”,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點,但還是梗著脖子,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了一邊,一副“我還在生氣”的傲嬌模樣。
    李山河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
    “行了,彪子,二叔信你,行了吧?”他忍著笑說道,“你那高人說的對,你小子,就是有顆赤子之心,將來肯定有大作為!”
    他頓了頓,然後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過嘛,這大作為,咱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干成的,是吧?飯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你這剛讓人給按得差點‘羽化登仙’,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補充補充體力,養足了精神,將來好干大事兒!”
    他看著彪子,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快別扯你那啥大作為了,二叔現在就安排你吃頓好的,去不去?”
    一听到“吃好的”這三個字,彪子的耳朵立馬就豎了起來。
    他那股子因為“信仰”被嘲笑而產生的憤怒,瞬間就被對食物的渴望給沖淡了一大半。
    他扭過頭,斜著眼楮瞅著李山河,將信將疑地問道︰“吃啥好的?”
    還沒等李山河回答,旁邊一個清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二哥!吃啥好吃的啊?”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李山峰不知道啥時候已經湊了過來。這小家伙,剛才還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這會兒一听到吃的,立馬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雙大眼楮亮晶晶的,充滿了對美食的無限向往。
    他手里還抱著一大堆皺巴巴的衣服,有李山河的,有彪子的,還有他自己的,小小的身子都快被衣服給埋起來了,但那也阻擋不了他一顆吃貨的心。
    李山河看著他那饞樣,也是樂了。
    他揉了揉李山峰的腦袋,然後大手一揮,用一種極其豪邁的語氣,對著所有人宣布道︰
    “走!咱擼串子去!”
    “擼串子?”
    “我操!真的假的啊二哥?”
    “太好了!”
    這話一出口,石頭和孫胖子立馬就歡呼了起來。
    這年頭,雖然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了,但老百姓的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
    像“擼串子”這種純吃肉、還得花錢的消遣,對于他們這些屯子里的半大小子來說,那絕對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一年到頭,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能跟著李山河沾沾光,解解饞。
    彪子一听是擼串子,眼楮也亮了。他剛才那點委屈和憤怒,早就被對烤肉串的想象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砸吧砸吧嘴,仿佛已經聞到了那滋滋冒油的肉香味兒,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李山河看著他那沒出息的樣子,笑著上前,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晃了晃。
    “咋樣啊大佷兒?還生不生氣了?”
    彪子被他勒得直翻白眼,但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不氣了,二叔……”
    “真不氣了?”
    “真不氣了!”
    “那行!”李山河松開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為了補償你今天受的‘精神損失’,二叔我請你吃腰子,還不行嗎?”
    彪子一听“腰子”倆字,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那點小算盤立馬就打起來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試探性地說道︰“那俺要吃十個!”
    “十個?”
    李山河听到這個數字,上去就在彪子那大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操,你小子是真敢開口啊!你當那是豬大腸啊,還十個?你咋不要一百個呢?”他沒好氣地罵道,“你也不怕給你補得鼻血長流,回頭見了你媳婦兒,連炕都上不去!”
    彪子被他拍了一下,也不生氣,反而嘿嘿地傻笑了起來,摸著自個兒的後腦勺,一臉的理直氣壯。
    “二叔,這你就不懂了。”他湊到李山河耳邊,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俺這不光是為自個兒吃。你想想,曉娟現在不也懷著呢嘛,這叫啥來著?對,一人吃,兩人補!俺多吃點,俺們家那小子將來生出來,肯定也跟俺一樣,壯得跟頭牛犢子似的!”
    他這套歪理邪說,說得是有鼻子有眼,好像他吃十個大腰子,是多大的功勞似的。
    “滾犢子吧你!”李山河又給了他一巴掌,“你媳婦兒懷著,跟你吃腰子有啥關系?那營養能隔著肚皮傳過去啊?你小子就是自個兒嘴饞,還找這麼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雖然嘴上罵著,但李山河心里頭卻是樂開了花。
    他就喜歡彪子這股子混不吝的傻勁兒。
    “行了行了,”他擺了擺手,臉上帶著笑意,“十個就十個!今天讓你小子吃個夠!省得你回去跟你媳婦兒吹牛逼,說二叔我摳門,連個腰子都舍不得給你吃。”
    “嘿嘿嘿,二叔你最好了!”彪子一听這話,立馬就跟個得了糖吃的孩子似的,高興得嘴都快咧到後腦勺去了。
    他剛才那點因為“電報事件”而產生的委屈,早就被這十個大腰子的承諾給沖得一干二淨。
    他現在看李山河,那眼神,親得就跟看自個兒親爹似的。
    石頭和孫胖子在旁邊看著,也是一臉的羨慕。
    “二哥,那我們呢?”孫胖子搓著手,一臉期盼地問道。
    “都有!少不了你們的!”李山河大手一揮,豪氣干雲地說道,“今天都辛苦了,想吃啥隨便點!敞開了肚皮吃!誰要是吃不飽,誰就是不給我面子!”
    “好耶!二哥萬歲!”
    “二哥局氣!”
    幾個大小伙子頓時都歡呼了起來,剛才在浴池里那點驚心動魄的經歷,早就被拋到了腦後。
    只有範老五,站在一旁,搓著手,臉上的表情有點復雜,既羨慕,又有點不好意思。
    他湊到李山河跟前,小聲地說道︰“那個李爺,這咋好意思呢?說好了我請客的……”
    李山河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請?老五,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他們幾個這飯量,把你賣了都不夠付賬的。行了,別跟我倆整這些虛的了,今天這事兒,也算你小子運氣好,踫上我了,不然你這頓揍是跑不了的。”
    範老五一听,尷尬地笑了笑,心里頭也是一陣後怕。
    是啊,今天這事兒,要不是李爺在這兒,自個兒撞上彪子他們,還真不知道該咋收場呢。
    他心里頭對李山河的敬畏和感激,又深了一層。
    “那我就不跟李爺您客氣了。”範老五嘿嘿一笑,那副狗腿子的模樣又上來了,“等回頭,等我範老五發了財,我請李爺您去省城最好的館子!想吃啥點啥!”
    “行,我等著。”李山河笑著應了一句。
    解決了內部矛盾,統一了思想,一行人的目標,就變得無比明確和清晰了——擼串子!
    李山河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彪子和李山峰一左一右,跟倆護法似的緊緊跟著他。石頭、孫胖子和範老五跟在後頭,幾個人有說有笑,剛才那點緊張和恐懼的氣氛,一掃而空。
    夜里的橫道河子鎮,遠沒有白天那麼熱鬧。
    街上的店鋪大多已經關了門,只有幾家小賣部和國營飯店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但這點冷,對于剛剛從浴池里出來,並且即將要去大吃一頓的李山河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算事兒。
    他們現在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熱量,心里頭更是火熱火熱的。
    “二哥,咱去哪家啊?”李山峰仰著小臉,好奇地問道。
    “往前走,就在供銷社後頭那條小街上,有家新開的,听說味兒不錯。”李山河說道。
    他上輩子就對這口情有獨鐘,重生回來,更是沒少琢磨。這橫道河子鎮上,哪家館子炒菜好吃,哪家鋪子包子餡兒大,哪家新開了個賣燒烤的,他都門兒清。
    幾個人加快了腳步,拐過一個街角,一股濃郁的、夾雜著炭火和肉香的味道,就順著風飄了過來。
    “我操!聞著就香啊!”彪子深吸了一口氣,一臉的陶醉。
    那味道,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抓著他們的鼻子,領著他們往前走。
    很快,一個簡陋的小攤子,就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