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先生一聲“落!”,八個抬著棺材的壯漢,也就是所謂的“八大金剛”,齊齊發出一聲低吼,腳步沉穩地走上前。
    為首的,正是村里的張二大爺和孫大爺。他倆經驗豐富,在這隊伍里頭,就是定海神針。
    “一、二、三,走!”張二大爺扯著嗓子喊著號子。
    八個人同時發力,粗壯的棺繩被繃得筆直,那口黑漆漆的沉重棺材,被穩穩地抬了起來,緩緩地移向棚子下方。
    李山河站在不遠處,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
    他雖然不是頭一回見識這種場面,但每一次看,心里頭都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震撼。
    這不僅僅是一個儀式,更是一種傳承。
    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對逝者的尊重。
    “慢點,慢點……好,往下放!”孫大爺在一旁指揮著,眼楮死死地盯著棺材和坑沿的距離,生怕出一點岔子。
    棺繩在坑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听得人牙酸。
    棺材一點一點地,被平穩地放進了墓坑里。
    “咚!”
    一聲悶響,棺材底兒和坑底鋪著的高粱稈接觸,穩穩地落在了那七枚銅錢之上。
    成了。
    幾個抬棺的漢子都松了口氣,額頭上全是汗。
    這活兒,看著簡單,其實最是考驗力氣和配合,精神得高度集中。
    那先生等棺材落穩了,又跳下坑去,圍著棺材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詞。
    李山河離得遠,听不清他在念叨什麼,但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樣子,估計是些送別祈福的話。
    他跟上回朱大腦袋下葬時請的那個先生,路數完全不一樣。
    那個先生,又是撒米又是燒符的,動靜搞得老大。眼前這個,雖然也神叨,但動作卻簡單利索得多,透著一股子高深莫測的勁兒。
    李山河心里頭暗自琢磨,一個先生一個令兒,老話果然沒毛病。
    那先生在坑里搗鼓了半天,又用羅盤對著棺材頭和棺材尾比劃了一陣,確定了方位分毫不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從坑里爬了上來。
    他走到常老三跟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常老三听完,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對著所有送葬的親友,大聲喊道︰“所有孝子,跪!”
    話音一落,常老三和常老四兩兄弟,帶著各自的媳婦兒孩子,黑壓壓地跪了一地,沖著墓坑的方向,開始磕頭。
    哭聲,瞬間就響成了一片。
    “娘啊——您咋就走了啊——”
    “娘——兒子不孝啊——”
    那哭聲,撕心裂肺,听得李山河心里頭也跟著堵得慌。他最見不得這個。
    他別過頭,從兜里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氣嗆得他咳嗽了兩聲,卻也讓他心里頭那股子憋悶,稍稍舒緩了一些。
    彪子他們幾個半大小子,也是第一次經歷這麼正式的場面,一個個都繃著個臉,大氣不敢出。
    石頭湊到李山河身邊,小聲問︰“二哥,這……這就完了?”
    “完啥完?早著呢!”李山河吐出一口煙霧,“這叫‘辭靈’,是讓孝子賢孫們,跟老太太做最後的告別。等他們哭完了,才輪到咱們上場。”
    果然,等那一片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先生走上前,把常老三他們都扶了起來。
    然後,他轉過身,銳利的目光,落在了李山河的身上。
    他沒說話,只是沖著李山河,緩緩地,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猛地往下一揮。
    李山河心里頭“咯 ”一下,立馬就明白了。
    該他們干活了。
    他把手里的煙蒂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狠狠地碾滅,然後抄起早就立在一旁的鐵鍬,沉聲喝道︰“都精神點!干活!”
    他一馬當先,第一個沖向了墓坑。
    彪子、石頭、孫胖子他們幾個,也立刻抄起家伙,緊隨其後。
    填土,開始了。
    這活兒,叫“封金井”。是下葬儀式里,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李山河站在坑邊,掄圓了鐵鍬,一鍬一鍬的黑土,被他穩穩地揚進了墓坑里,均勻地灑落在棺材的四周。
    他的動作,不快,但極有章法。每一鍬土下去,不多不少,都正好落在該落的地方,沒有一絲浪費。
    彪子他們幾個雖然沒李山河這麼講究,但勝在年輕,有的是力氣。
    一個個也是卯足了勁兒,鐵鍬掄得呼呼生風。
    一時間,山坡上只剩下鐵鍬撮土的“沙沙”聲,和泥土落在棺材上的“噗噗”聲。
    那聲音,沉悶,厚重,仿佛是塵世對逝者最後的告別。
    剛開始,挖出來的土還夠用。可填到一半,李山河就發現,土堆明顯見少了。
    他心里暗道一聲“果然”,沖著旁邊喊了一聲︰“石頭!胖子!把備用的土抬過來!”
    “好 !”
    石頭和孫胖子早就等著了,他倆一人抬著麻袋的一頭,嘿咻嘿咻地就把那兩袋子備用的黑土給抬了過來。
    有了這“生力軍”的加入,填土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來。
    沒多大一會兒,墓坑就被填平了。
    李山河看著還剩下小半袋的土,又看了一眼旁邊老常頭那因為風吹雨淋而有些疤疤賴賴的墳包,心里一動。
    “來,搭把手,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常爺的墳,也給圓一圓。”他說道。
    幾個小子二話不說,拎著鐵鍬就過去了。你一鍬,我一鍬,很快,就把老常頭那面,也修整得圓潤飽滿。
    這一下,碩大圓潤的墳包,看著就和諧多了。
    做完這一切,李山河他們才退到一邊。
    那先生走上前,又拿出幾塊青磚,在新的墳包前,重新壘砌了一個小小的“門戶”。
    他一邊壘,一邊對常老三解釋道︰“以前這嘎嗒就住了一口人。現在老太太下來了,就得開雙門。這樣,二老在下頭,才能出入通暢,不受阻礙。”
    常老三听得連連點頭,臉上滿是感激。
    李山河在一旁看著,心里頭對這先生,又高看了一眼。
    這人,不光是懂行,還會說話,能把事兒辦得明明白白,讓主家心里頭舒坦。
    是個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