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那幾個半大小子,魂兒都快嚇飛了。
    一個個臉色煞白,抖得跟秋風里的落葉一樣,手里的鐵鍬鎬頭都快握不住了,下意識地就往李山河身後擠,恨不得把自己塞進他影子里去。
    石頭還算有點膽色,可那張瘦臉上也沒了半點血色,牙齒磕在一起,“咯咯”作響,指著那只站得筆直的白皮黃鼠狼,聲音都變了調︰“二……二哥……它……它……”
    他“它”了半天,也“它”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他娘的還用說嗎?
    黃皮子拜人!
    這種只在老人嘴里當故事听的邪乎事,活生生地就擺在了眼前!
    這沖擊力,比剛才林子里有動靜,大了一百倍不止!
    李山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端著槍,一動不動,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他想過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能太平了,就算是有看不見摸不著的玩意他都認。
    可他萬萬沒想到,出來的,會是這麼個玩意兒!
    一只通體雪白,不怕人,不怕光,還他娘的會站起來拜人的黃皮子!
    這玩意兒,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了。
    這就是山里老人口中,成了精的“仙家”!
    老常太太說的“仇仙兒”,就是它?
    它這是來干啥的?是來搗亂的,還是有別的說道?
    李山河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手里的五六半握得更緊了。
    槍,是他最大的底氣。
    可面對這種玄乎的東西,槍到底好不好使,他心里頭也沒底。
    就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對峙中,李山河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身邊的彪子,動了。
    只見彪子那雙眼楮里,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唰”地一下,亮得跟倆燈泡似的。
    他看著那只白皮黃鼠狼,就跟瞅見了一座金山,嘴角咧開,露出一口大黃牙,臉上那表情,是混雜著貪婪和興奮的狂喜。
    緊接著,李山河就看見彪子的膝蓋,開始打軟,身子微微下沉,眼瞅著就要往下跪。
    我操!
    李山河心里頭“咯 ”一下,瞬間就明白了這虎逼玩意兒要干啥!
    反向討封!
    這癟犢子玩意兒,之前在山里踫見黃皮子,就搶先一步跪下討封,把那黃皮子給整不會了。
    現在看見這個更邪乎的,他那點小心思又他娘的活泛起來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是給常奶辦白事,在人家未來的墳頭上!你他娘的在這兒跟黃大仙許願要娘們?
    李山河當時就火了,想都沒想,抬腿就是一腳,正踹在彪子那打彎的膝蓋窩上。
    “嗷!”
    彪子沒防備,被踹得一個趔趄,差點趴地上,那醞釀好的下跪姿勢,也給踹沒了。
    他一臉委屈地回頭看著李山河,壓低了聲音,急吼吼地說道︰“二叔!你踹俺干啥玩意兒啊!機會啊!千載難逢的機會啊!這玩意兒一看就比上次那個道行深,抓緊時間啊二叔!”
    李山河听得腦門子青筋都蹦起來了,恨不得把手里的槍托直接懟他臉上去。
    “抓緊你娘個腿!”李山河咬著後槽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他娘的看看這是啥地方!這是常奶的墳地!你在這兒搞這套,是想讓常奶到下頭都不得安生嗎?想死是不是?”
    李山河狠狠的瞪著彪子。
    彪子被他這眼神一瞪,先是一愣,隨即好像是“明白”了什麼。
    他臉上那股子貪婪和興奮瞬間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的凝重和決絕。
    “二叔,俺懂了!”彪子把胸脯拍得“  ”響,一臉嚴肅地說道,“是俺想岔了!這玩意兒邪乎得很,肯定是來搗亂的!你說的對,不能留!”
    說著,他那張憨厚的臉上,猛地就泛起了一股子凜冽的殺氣。
    “二叔,你站著別動,讓俺來!”
    彪子猛地一甩胳膊,把他那桿獵槍從肩膀上擼了下來,“ 嚓”一聲,熟練地推彈上膛。
    “俺今天,就替天行道,崩了這畜生!”
    黑洞洞的槍口,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著森冷的光,直挺挺地就對準了那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白色黃鼠狼。
    李山河趕緊攔下彪子,這里面透著邪乎勁,能不動手最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那只白色的黃皮子。
    說來也怪,那黃皮子好像能听懂人話似的,一雙黑黝黝的小眼楮,直勾勾地看著彪子,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絲人性化的……驚恐?
    就好像在說︰這三十七度的嘴,咋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呢?
    李山河也懶得搭理這一人一獸,反手從兜里掏出一塊肉干扔了過去,
    這是這段時間養成的習慣,進山不帶點吃的,總感覺心里不踏實。
    “我不管你是獸還是仙兒,我不管,但是今天爺們是來辦正事兒的,吃完了就走,要不,咱倆今天得死一個。”
    話畢,李山河死死的看著眼前的黃仙兒。
    那白色的黃皮子,看著地上的肉干,小鼻子動了動,似乎是聞到了香味。
    少頃,那只白色的黃皮子,終于有了動作。
    它往前輕輕一跳,動作靈巧得像一片羽毛,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塊肉干旁邊。
    它沒有立刻去吃,而是用它的小鼻子,湊上去,仔仔細細地聞了聞。
    然後,它叼起那塊比它腦袋還大的肉干,轉身,並沒有像李山河預想的那樣跑進林子里,而是邁開四條小短腿,慢悠悠地走到了那個剛挖了一半的墓坑前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玩意兒要干啥?
    只見那白色的黃皮子,把嘴里的肉干,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墓坑的邊上。
    然後,它又一次像人一樣,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兩只前爪合在胸前,對著那個空蕩蕩的墓坑,深深地,拜了三拜。
    李山河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娘的,這黃皮子,是來給常奶上供的!
    常奶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連山里的仙家,都得連夜趕過來送行!
    拜完了墓坑,那白色的黃皮子並沒有立刻離開。
    它轉過身,又一次看向了李山河。
    這一次,它的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審視和好奇,而是多了一絲……認可?
    它對著李山河,同樣是站直了身體,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
    這一下,李山河是徹底懵了。
    拜墳是給常奶面子,這拜我……是啥意思?
    他還沒想明白,那白色的黃皮子已經放下了前爪,重新四腳著地。
    它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山河,然後轉身,身形一晃,就像一道白色的閃電,瞬間就竄進了旁邊黑漆漆的樹林里,再也看不見蹤影。
    那速度,快得讓人咋舌。
    直到那道白影徹底消失,山坡上才仿佛恢復了聲音。
    “呼……”
    李山河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給浸透了。
    他腿肚子有點發軟,要不是手里還端著槍,他估計得一屁股坐地上。
    太他娘的邪乎了!
    他活了兩輩子,這是第二次見到這麼玄乎的場面。
    第一回,是朱大腦袋辦白事的時候,黃皮子堵門,不讓出殯。
    那次是來鬧事的,雖然也邪乎,但好歹是敵我分明,干就完了。
    可今天這個,是來拜山的,是友非敵。
    這種未知而又強大的善意,反倒比直接的惡意,更讓人心里頭發毛。
    “二叔”彪子咽了口唾沫,聲音干澀地問道,“那玩意兒走了?”
    “走了。”李山河應了一聲,聲音也有點飄。
    “哎,可惜了啊……”彪子一屁股就坐地上了,悔的直拍大腿根,“哎,不知道啥時候還能踫上一個有道行的黃仙。二叔,剛才那玩意兒,是沖咱來的,還是沖常奶來的?”
    “廢話!”李山河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算是給自己壯膽,“肯定是沖常奶來的!你以為你彪子臉有多大,能讓黃大仙親自來給你拜山?”
    彪子撓了撓頭,嘿嘿傻笑︰“那倒也是。”
    李山河沒再理他,他走到墓坑邊,看著那塊被黃皮子恭恭敬敬放在坑邊的肉干,心里頭五味雜陳。
    他現在是徹底信了。
    老常太太,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心里頭嘆了口氣,看來以後這白事,能離遠點還是離遠點好。
    太他娘的折磨人了。
    他彎腰,想把那塊肉干撿起來。
    這玩意兒是仙家上供給常奶的,他們這些凡人可不敢動。
    得好好收起來,回頭交給常秀娥,讓她供在靈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