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窗外明明是太陽高照的大白天,可這間小屋里,卻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
老常太太盤腿坐在炕上,閉著眼楮,右手還在一下一下地拍著大腿。
那單調的“啪、啪”聲,成了屋里唯一的聲音。
彪子緊張得額頭上都見了汗,他死死地盯著老常太太,大氣都不敢喘。
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可對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打心底里發怵。
李山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兩世為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可眼前這陣仗,還是頭一回親身經歷。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隨著老太太的動作,她整個人的氣場都在發生變化。
原本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老太太,雖然有點神叨,但身上還是帶著煙火氣的。
可現在,她身上那股子人氣兒好像正在一點點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人的,冰冷而又威嚴的氣息。
突然!
老常太太拍打大腿的動作停了。
她猛地睜開了眼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啊!
被那雙眼楮盯著,李山河只覺得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炸了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坐在炕上的,已經不是老常太太了,而是某個從幽深之處降臨的,不知名的存在。
“嘶——哈——”
老常太太張開嘴,猛地將手里那根快要燒到指頭的草卷,三口兩口就吸了個干淨。
那煙頭忽明忽暗,最後“滋”的一聲,被她吸盡了最後一絲火星。
緊接著,她端起炕桌上那滿滿一碗白酒,仰起脖子,“咕咚”一聲,一口就悶了下去。
喝完酒,她把酒碗重重地往炕桌上一頓,發出“嗑”的一聲脆響。
做完這一切,她那雙眼楮,便死死地,一動不動地,鎖定了李山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李山河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給盯上了,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他想開口問點什麼,卻發現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一旁的彪子更是面無人色,兩腿篩糠似的抖個不停,要不是李山河在他旁邊站著,估摸著他已經一屁股坐地上了。
“呼……”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老常太太才緩緩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帶著濃烈的煙草味和酒氣,噴在空氣中,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隨著這口氣呼出,她身上那股子冰冷威嚴的氣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那雙黑得嚇人的眼楮,也漸漸恢復了神采,重新變回了那個渾濁蒼老的模樣。
她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桿,也重新佝僂了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鬢角的銀發上,滲出了點點細密的汗珠。
“唉……”老常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那聲音里,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疲憊。
她抬起眼,眼神復雜地看著李山河,那眼神里,有嗔怪,有無奈,甚至還有一絲……敬畏?
“你個小兔崽子……”老常太太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真是……殺神在世,百無禁忌啊!”
這話一出口,李山河和彪子都是一愣。
殺神在世?百無禁忌?
這是啥意思?
李山河心里一動,連忙追問道︰“常奶,您這話是啥意思?我咋听不明白呢?”
老常太太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又從煙荷包里摸出一根草卷,哆哆嗦嗦地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像是要借著這股子辛辣的煙氣來平復心神。
煙霧繚繞中,她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
“你是不是想問,為啥你開年之後,進山總是不順當?”
李山河眼前一亮,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對對對!常奶,就是這事兒!您老給說道說道,到底是咋回事兒啊?從咋過了年,我進山不沾血的時候就少,就算是不沾血,也是有驚無險的,整得我這心里頭怪嚇人的。”
老常太太聞言,只是慢悠悠地抽著煙,並沒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老太太才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抬起頭,用一種極其鄭重的語氣,緩緩說道︰
“山河。”
李山河愣了一下。
這老太太,平時要麼叫他“小兔崽子”,要麼叫他“山河小子”,像這樣連名帶姓,叫得這麼正式的時候,可不多。
他心里一凜,知道正戲來了,連忙應道︰“誒,常奶,您說,我听著呢。”
老常太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雙蒼老的眼楮里,仿佛藏著無數看不懂的東西。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個干大事兒的人。你這命格,年前我瞅著,還不太真亮,霧蒙蒙的。可現在,全亮了,也全變了。”
“你……”老太太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用詞,“你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命。你這輩子,腳下是要踩著尸山血海往上走的。所以啊,沾點血,死點生靈,對你來說,太平常了。這都是你命里該有的,躲不掉的。”
李山河听得是心驚肉跳。
一將功成萬骨枯?尸山血海?
這說的是我嗎?我一個重生回來,就想領著家人過點好日子的,咋就成了這種命格了?
他心里翻江倒海,臉上卻不敢露出來,只能繼續听著。
老常太太似乎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又繼續說道︰“你也不用怕。這都是定數。十年之內,你這碗靠山吃山的飯,還能安安穩穩地端著,這是山神爺賞你的,也是你命里有的。你盡管去取,沒人能攔得住你。”
“但是……”老太太話鋒一轉,“過了這十年,這碗飯,你就不能再端了。到時候,你得離這片老林子,遠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