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彪子按住了,他胸膛起伏著,死死盯著那冰縫,牙齒咬得咯咯響。
那馬口魚似乎覺得無趣了,慢悠悠地擺了下尾巴,身體開始往下沉,眼看就要消失在幽暗的冰水里。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孽要溜之大吉的時候——“我操你大爺的!”彪子一聲炸雷似的咆哮!
誰也沒看清他哪來的那麼快動作!
只見他猛地甩開李衛東和李山河的手,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冰縫邊上!
那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連棉手悶子都顧不上摘,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右臂高高掄起,五指箕張,帶著一股子同歸于盡的狠勁兒,照著那即將完全沒入水中的銀亮魚身,狠狠地、直直地插了下去!
噗嗤!
冰水四濺!
彪子半條胳膊都捅進了刺骨的冰窟窿里!冰水瞬間浸透厚棉襖!
他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冰冷和憤怒而扭曲,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胳膊在冰水里猛地一攪,再狠狠往外一薅!
嘩啦——!
一條足有成人小臂長、渾身銀鱗閃耀、兀自扭動掙扎的巨型馬口魚,被彪子硬生生從冰窟窿里給薅了出來!
魚尾巴瘋狂地拍打著他的胳膊和胸膛,冰冷的鱗片和粘液糊了他一身。
彪子死死攥著魚鰓後面那滑膩的身子,任由那魚在他手里撲騰,他喘著粗氣,一雙牛眼惡狠狠地瞪著那對依舊沒什麼神采的死魚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跟俺彪子拼,你有這個實力嗎你啊,拿來把你!”
冰窟窿里彪子那驚天一薅,算是給這趟鴨綠江之行釘上了最虎了吧唧也最解氣的棺材釘。
那條銀光閃閃、小臂長的巨型馬口在冰面上蹦 得再歡實,也架不住彪子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掐著鰓後,一雙死魚眼終于沒了剛才那股子“你瞅啥”的欠揍勁兒,只剩下徒勞的張合。
不過老話說得好,沖動一時爽,後續處理起來就麻煩嘍,彪子這回袖子都透了,不烤干出門用不上三分鐘就得硬了。
李衛東無奈只能又點起了火盆,讓彪子小心的烤干棉襖。
這彪子,估計確實是憋夠嗆,這幾天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幾人裹著一身寒氣回到金爺家的小土坯房時,天都擦黑了。
那條小臂長的銀亮馬口魚被扔到外屋地,這會已經凍得邦邦硬了。
金爺叼著煙袋鍋子,瞅了眼馬口,又瞅了眼凍得跟冰溜子似的彪子,沒說話,只從鼻子里哼出一股白煙,算是認可了。
圍著灶坑喝了碗滾燙的苞米面糊糊,身上才算回了點暖和氣兒。
這一趟,從深山老林抬回五品葉的棒槌,到打死母大蟲掏出個小虎崽子,最後在這冰封的鴨綠江界河邊,竟以彪子這虎超超的一把“手薅”巨型馬口收場,跌宕起伏,險象環生,卻也意外地畫了個賊拉圓滿的句號。
第二天天沒亮透,寒氣還跟鐵刷子似的刮臉。
爺仨辭別了話少卻實在的老金頭夫婦,揣著那條用厚油紙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冰鎮馬口,跟著邢老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趕。
班車依舊破舊顛簸,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霜花。
“爹!”李山河捅了捅旁邊打盹的李衛東,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咱得趕緊回!立刻!馬上!一刻都不能耽擱了!”
李衛東迷迷瞪瞪睜開眼︰“咋?你著啥急?”
他順著兒子示意的眼神瞟了彪子一眼,眼瞅著彪子看窗外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眼楮都要拔不出來了,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流了出來。
李衛東老臉一黑,這完蛋玩意,還能咋整,走吧!
又折騰了一天,坐小巴倒大客,傍晚時分才回到樺樹溝邢家那熟悉的小院。
院里的積雪掃得干干淨淨,邢奶正給趴在窗台上的小虎崽喂米湯糊糊。
小家伙听見動靜,支稜起耳朵,“嚶嚶”地叫喚起來,笨拙地想往炕沿下爬。
“哎喲我的小祖宗!”邢老頭趕緊過去把小家伙抱起來,臉上笑開了花,用粗糙的手指頭撓著它軟乎乎的下巴頦。
晚飯吃得簡單,氣氛卻有些沉默。李衛東扒拉著碗里的飯粒子,清了清嗓子︰“邢叔,叨擾您老這些日子了。明兒個,真得回了。家里頭…一堆事等著。”
邢老頭夾菜的手頓了頓,沒抬頭,悶悶地“嗯”了一聲。他慢吞吞地吃完飯,放下筷子,起身進了里屋。
第二天一早爺仨就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那點簡單的家當。
虎骨酒、給媳婦兒帶的集安干貨、還有那條凍得硬邦邦的寶貝馬口魚,都歸置得妥妥當當。
邢老頭抱著那只已經能晃晃悠悠在炕上溜達、時不時抱著他手指頭磨牙的小虎崽子,蹲在門檻上,吧嗒著旱煙,眼神復雜。
等李衛東背好行囊準備告辭時,邢老頭終于站起身,慢吞吞地走進里屋。
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個用柔軟鹿皮仔細包裹、四四方方的小包。
他把這小包不由分說地塞進李衛東懷里,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山野的涼氣。
“棒槌,包好了,防潮。”邢老頭聲音悶悶的。
接著,他低下頭,看著腳邊正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他褲腿的小老虎。
小家伙似乎感覺到什麼,仰起頭,濕漉漉的鼻頭翕動著,喉嚨里發出細弱的“呼嚕”聲。
邢老頭布滿老繭、沾著泥土草藥味的大手,在小老虎光滑溫暖的皮毛上來回摩挲了好幾下,動作輕柔得不像話。
最終,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彎腰,雙手有些顫抖地捧起那個溫熱的小身體,遞向李衛東。
李衛東愣住了,胳膊都僵了︰“邢叔?這…這您留著解悶多好?我看您稀罕得緊…”
邢老頭擺擺手,背過身去,佝僂著腰走到灶坑邊,拿起火鉤子撥弄著里面將熄的炭火,火星 啪跳躍,映著他半邊蒼老的臉。
“稀罕…是真稀罕。”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點自嘲,“可老邢我,就是個土里刨食、山里尋草的跑山人。抬點棒槌,挖點天麻,混個肚兒圓。這小畜生…”
他回頭看了眼在李衛東懷里拱來拱去、發出細小呼嚕聲的小老虎,“眼下是口吃食就能養活。等它大了呢?長成山神爺座下的將軍呢?我這點家當,夠它塞牙縫?到時候,是它吃了我,還是我把它賣了換錢?造孽啊…”
他嘆了口氣,火光在他渾濁的眼里跳動︰“你們不一樣。山河是正經獵戶,有槍有膽,能壓住這畜生的野性。”
“你李衛東…”他頓了頓,沒往下說,但意思都在眼神里了,“帶走吧。給它條活路,也給我這老骨頭…留個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