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吧。”老金頭把竿子遞給李衛東,自己則蹲在火盆邊,伸出凍得通紅的手烤火,眼神卻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那一動不動的紅色高粱稈漂上。
    棚子里只剩下木炭燃燒的細微 啪聲,和棚外寒風刮過塑料布的嗚咽。
    冰窟窿里那汪幽暗的江水,像塊墨玉,紋絲不動。
    紅色高粱稈漂子杵在水面中央,跟焊死了一樣。
    塑料棚子里,火盆的炭火半死不活地燒著,散點可憐巴巴的熱乎氣兒,剛夠把棚壁上的白霜烤化一點,順著塑料布往下淌冰水。
    李衛東攥著那根細竹竿,指關節凍得發白,套著厚棉手悶子也擋不住寒氣往骨頭縫里鑽。
    他眼楮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漂子,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好像要用意念把那漂子拽下去。
    半晌,他罵了句“操”,把竹竿往旁邊雪地上一插,搓著手湊到火盆邊,手指頭伸到炭火上方,凍木了的手被熱氣一激,又疼又癢。
    “爹,我來!”李山河把吊胳膊的布帶緊了緊,用沒受傷的右手接過竿子。
    他蹲在冰窟窿邊上,姿勢比李衛東更沉得住氣。可那漂子依舊穩如泰山。
    時間在寒風的嗚咽和冰層偶爾發出的“嘎 ”悶響里一點點爬過去。
    李山河感覺右手的知覺都快沒了,才被彪子替換下來。
    彪子年輕火力旺,可也架不住這冰窟窿里冒出的刺骨寒氣。
    他蹲那兒沒十分鐘,鼻子尖就凍得通紅,嘴里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層細霜。
    他耐性最差,嘴里嘀嘀咕咕︰“這他娘的魚都凍挺尸了吧?漂兒都不帶晃一下…”
    突然!
    那紋絲不動的紅高粱稈漂子,毫無征兆地猛地往下一沉!
    不是點動,是直接悶漂!
    “有了!”彪子嗷一嗓子,腎上腺素瞬間飆升,凍僵的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揚竿!
    細竹竿瞬間彎成了一張驚心動魄的弓!
    竿梢子瘋狂地顫抖,線繃得筆直,在水里左沖右突!
    “大魚!絕對是大的!”彪子興奮得臉都扭曲了,屁股死死釘在冰面上,使出吃奶的勁兒跟水下的力量拔河。
    李衛東和李山河也顧不上烤火了,蹭地圍過來,眼楮死死盯著那劇烈攪動的冰窟窿口。
    彪子屏住呼吸,一點點往回帶竿,動作不敢大,全靠腰勁和手臂的寸勁兒。
    冰水翻騰,一個金燦燦、帶著墨綠斑紋的巨大魚頭猛地被提出了水面!
    這魚是真漂亮!體型側扁高大,背鰭高高揚起,根根棘刺硬得像鋼針。
    一身金黃色的鱗片在慘淡的日頭下閃著光,身上布滿不規則的、墨綠色的雲狀斑塊,像披著一件華麗的錦袍。
    寬大的嘴巴被魚鉤牢牢鉤住,正徒勞地一張一合,露出里面細密的尖牙。
    魚身肥厚,足有小臂長短,在冰面上 里啪啦地劇烈掙扎,尾巴拍得冰碴子亂飛。
    編花,吉林松花江里的最好吃
    吉林這一塊,最出名最好吃的就要屬三花一島了,三花一島,說的就是東北江河里最頂級的四種名魚︰
    鰲花(鱖魚)、 花(長春 )、鯽花(吉花魚),還有島子(翹嘴  )。
    這鰲花,就是鱖魚,位列三花之首!
    它性子凶猛,專吃小魚小蝦,肉卻細嫩潔白如蒜瓣,味道極其鮮美,是冰釣人夢寐以求的大家伙!
    彪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尾金光閃閃、至少二三斤重的巨物鰲花徹底拖上冰面。
    听著是不大,但是你得看看家伙什是啥啊,一個小竹竿,也是難為彪子了。
    一邊使勁往上薅,一邊還怕桿撅了。
    那魚離了水,在冰上蹦  得更凶了,力氣大得嚇人。
    彪子累得呼哧帶喘,一屁股坐雪地上,看著這漂亮的戰利品,臉上笑開了花︰“值了!這趟值了!夠吹半年!”
    有了這條大鰲花打底,棚子里的氣氛輕松了不少。可幾人輪流又守了快兩個鐘頭,冰窟窿里再也沒了動靜。
    日頭開始西斜,冰面上的寒氣更重了。
    火盆里的炭火也快熄了,只剩點暗紅的光。
    “唉…看來那尺長的馬口,跟咱爺們兒沒緣分…”李衛東看著紋絲不動的漂子,嘆了口氣,準備收竿。
    彪子也泄了氣,罵罵咧咧地開始收拾散落的工具。
    就在這時!嘩啦!一聲輕微的水響!
    冰窟窿里探出了個小腦袋,一條魚!一條體型修長、側線清晰、渾身閃爍著銀亮光澤的大魚,竟然從那道冰縫里探出了半個身子!
    它那標志性的寬大嘴巴,幾乎佔了頭部的三分之一,正對著冰面上忙碌的彪子!
    正是他們魂牽夢繞的巨型馬口!
    馬口
    那馬口魚動作慢悠悠的,不像是在逃竄,倒像是在…透氣?
    它銀亮的身體在幽暗的冰水交界處浮浮沉沉,寬大的嘴巴開開合合,一雙呆滯無神的死魚眼,直不楞登地、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那麼死死地盯著彎腰收拾笊籬的彪子!
    進進出出,浮浮沉沉…那姿態,那眼神,活像個在自家門口看熱鬧還評頭論足的閑漢!
    彪子動作僵住了。他慢慢直起腰,黑臉膛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然後迅速被一股憋屈的、難以言喻的怒火取代!
    他感覺全身的血“嗡”地一下全沖到了腦門子上!
    整張臉瞬間憋成了醬紫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我操你姥姥!!!”彪子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一股子被羞辱到極點的狂怒。
    他猛地轉身,眼楮赤紅地四處亂掃,最後定格在裝工具的那個破麻袋上,抬腳就要沖過去。
    “彪子!你嘎哈?!”李山河一把拽住他胳膊。
    “二叔你撒手!”彪子像頭發瘋的  牛,梗著脖子吼,“俺回去取搖電!俺電不死這裝逼犯!俺讓它跟俺倆擱這兒玩浮潛!俺讓它拿死魚眼瞪我!!”
    (搖電︰東北土話,指一種手搖式發電機帶動的電魚設備,瞬間釋放高壓電,殺傷範圍大,極其霸道也極其破壞生態,屬于嚴禁使用的工具。)
    李山河嘴角一抽,好家伙,釣不到魚惱羞成怒是吧,咋還扯上左零右火雷公助我這出了呢。
    瞅彪子這樣子,確實挺生氣,能能跟魚干起來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不至于嗷彪子,不至于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