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德毫不猶豫將邊上裝了栗子的那個袋子倒了出來,扯了麻袋起身,打算跟女兒一起去瞧瞧。
林麥花怕父親失望︰“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
“去瞧瞧。”當林振德看到被枯葉蓋著的一堆“蘑菇”時,眼楮都亮了亮,四下環顧一圈,確定無外人,飛快上前將那些東西裝入麻袋之中。
“這東西確實能賣錢,但好像不是很值錢,回頭送鎮上瞧瞧。”
他動作麻利,三兩下就裝完了,拎著小半袋東西夸贊道︰“我閨女好能干。”
說著,將麻袋遞給了林麥花,轉身去掰扯一根如他手腕那麼粗的干樹干,從枝枝蔓蔓中將其拉出來。
林麥花方才看見了,扯了兩把,可惜被藤蔓纏得太緊,扯不出來才放棄。這山里最好找的就是各種枯枝,像這麼大點兒的,除非剛好在路上,否則都不稀得扯……過幾天沒有山貨了,父子幾人會拿著斧頭與柴刀進山砍大樹。
父女二人再回到摳栗子的地方時,就是一人提半麻袋東西,一人扯了根干樹拖著。
而對面摳栗子的一家人中不知何時過來了一個中年男人。
這一家人住在臨水村,兩邊村子里有人結親,林振德和他也認識,但不太熟。
“你是林家的老三吧?”
林振德嗯了一聲︰“石家老大?”
兩人認出對方,都笑了。
“去年我就听說這邊有栗子,昨天尋了半天,東西沒找到,捅了個馬蜂窩。哎呦呦,你看,我被蟄得厲害,差點丟了命去。”
石老大撩開袖子,露出被蟄到紅腫的胳膊,就連手背和手指都是浮腫的。
林振德眉頭微皺︰“這麼嚴重,要不要緊?”
“昨晚痛得睡不著,半邊身子都是麻的。”石老大揮了揮完好的那條胳膊,“我摳栗子都不方便,費半天勁,摳不出幾顆來。”
林振德也跟著訴苦︰“這東西確實難摳,但我也不知道其他好東西,命苦,家里十來張嘴等著吃,不干怎麼辦?”
話是這麼說,他臉上卻帶著笑,明顯是樂在其中。
石老大靠他更近幾分︰“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
林振德側頭看他。
“昨天我不是故意去招惹那馬蜂的,馬蜂在山崖底下,半山腰上有藥材。”石老大聲音壓得更低,“是一株黃精,一看就知許多年,去年我就看清楚了位置,早早準備了繩子。原本昨天能成,誰知道會遇上馬蜂。我這胳膊這樣,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好轉,需要個人幫忙下去取……我連藥鋤都有。林兄弟,若是你能取來,咱倆一人一半。”
他發現的好東西,又提前布局,準備工具。如今只需要林振德幫忙取來就能分一半。
無論怎麼听,林振德都佔了便宜。
林振德好奇問︰“多高的山崖?山崖上有穩固的地方綁繩子嗎?”
“山崖是有點高。”石老大不知道怎麼描述,遲疑了一瞬,咬牙道,“雲頭崖你知不知道?”
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雲頭崖的,眾人只需要站在自家院子里,往最高的那個山峰上瞧,那就是雲頭崖。
上去就很難,一面刀鋒像被刀整整齊齊切下來一般。
老大說的長了藥材的山崖,估計就是齊整的崖面。
何氏一直悄悄在旁听著,問言呵斥︰“不許去!那麼高,你開玩笑呢?這麼一大家子全都指著你,你……總之不許去!”
她本想說出事了怎麼得了,可石家人還要去,且林家人最近天天都要在山里晃。
大山這麼深,里面潛藏著許多的危險,她不想說那不吉利的話。
林振德瞪了何氏一眼,像是在責備她多嘴,轉頭又做出一副無奈的模樣︰“石家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媳婦不讓。”
石老大干笑兩聲,他知道林振德自己也不想去。這十里八村,有幾個男人會因為大把錢財放在眼前,只因為媳婦不讓取就不伸手的?
“行吧,我再找別人。”石老大很是失望,臨走前囑咐,“還請林兄弟幫著保密,別把這消息往外說。”
林振德忙道︰“那不會,你盡管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傍晚,林青武兄弟三人和趙東石又來了。
四個壯勞力幫忙,將所有的麻袋和柴火都帶出了林子,他們每人扛兩袋子,一個個壯得像小山。
今天沒去鎮上,直接回了村。
林振德在路上憋一路了,到家後客客氣氣送走了趙東石,轉頭就訓兒子。
“你怎麼能天天讓趙東石來幫忙?沒這麼使喚人的。”
林青武也覺得委屈︰“我們打獵的那邊繞到栗子林有點遠,說了不麻煩他。他大概是覺得和我們兄弟投緣,再說他爹和大哥又去城里賣野物,他只能一個人回家,所以才繞路來幫忙。”
林振德皺了皺眉︰“天天這麼幫,酬勞怎麼算?”
家里這麼多張嘴,所有的銀子都要花在刀刃上,明明自家能夠干得過來的活兒,沒必要花錢請個外人幫忙。
“他不要工錢。”林青武看出了父親的想法,“純粹是圖好玩。對了,昨天抓到的那些東西,趙家願意分我們兄弟二兩銀子。”
這倒是意外之喜。
林振德先是高興,隨即又察覺不妥︰“他們賣了很多錢嗎?你們兄弟三人什麼都不會,只在邊上打下手,給了你就要?萬一人家只是客氣,你們拿得太多,到時……”
父子二人是關在自家的小堂屋里說這些話,林青冬竄了進來︰“爹,昨天那頭狐狸就賣了八兩銀子,城里的貴夫人們很喜歡狐狸的皮毛……大哥都是做爹的人了,你別總跟孩子似的訓他,我們兄弟三人也沒有蠢到看不清楚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林振德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小兒子︰“你在教老子做事?”
林青冬打了個哈哈︰“我去挑水。”
話音落下,人也竄走了。
分了家後,兄弟三人變得活潑了些。
何氏見小兒子竄出去差點撞著他二嫂,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看沒撞上才松口氣,訓斥道︰“慢點啊,後頭有鬼在追嗎?”
又小聲嘀咕,“難怪牛家姑娘不肯嫁給他。”
林振德不悅︰“牛家退親,是他們不干人事,跟老三有何關系?”
“你就護著吧。”何氏哼了一聲,“你是親爹,我是後娘,行了吧?”
兩人拌嘴,但也沒真的生氣。
一大堆的刺球拿回來,屋子里放不下只能堆院子里。一家人草草吃過了晚飯……晚飯都是孫氏做的,分家以後,何氏安排糧食,不吃野菜粥和野菜團子,野菜都是專門做一盆,愛吃就吃點。不愛吃可以不沾,不會像原先沒分家那樣,鍋粥煮的跟豬食似的,放眼望去全是被熬黃了的菜葉子,一股子草腥味。
偶爾何氏都懷疑里面有沒有糧食。
省來省去,銀子也沒落自己手里。
昨天收成不錯,兄弟三人還要拿回來二兩,這才開山兩日……有了這些銀子,之後肯定還會多多少少有些收成,應該能熬到明年的秋收,何氏心頭的壓力驟減,吃食上便放松了些。
刺球堆得像山一樣,高氏已經取了幾斤栗子回房,勒令林振旺在屋子里剝殼。
三房吃完晚飯,全都準備了小板凳和小馬扎坐院子里摳栗子,就連六歲的雲平和三歲的雲花,都剝得認真。
倆孩子剝的是殼,剝完了就往嘴里放。
眾人看在眼里,也沒阻止。
林老婆子瞅見了那一堆刺球,吃過晚飯,還搬了個凳子過來幫忙。
何氏眼皮一跳,婆婆好心幫忙,總不能攆人吧?
牛氏早就看那堆刺球不順眼了,再看婆婆還要去幫忙,酸溜溜道︰“三弟妹,這分家是把你們三房分好了,這一堆栗子賣完,你們就要發了……”
在吵架這事上,何氏從來就沒有怕過誰,冷笑道︰“我們家地少,種出來不夠吃,只能去外頭找食兒,說起來還是二嫂命好,種不完的地。哎呦我想想都羨慕,若是我家里有十幾畝地種,估計我睡著了都要笑醒。”
二房得這麼多地,緣由就是二老偏心。
公公婆婆偏愛老大,婆婆又偏愛娘家佷女的兒媳婦。苦了老三和老四。
偏偏老三和老四生的孩子最多,要養的嘴也多。
何氏不後悔生得孩子多負擔重,只惱婆婆偏心。二房的母女倆平時都不愛下地,干活能躲就躲。十幾畝地給他們,還不是得二老幫襯著種?
真正懂道理的長輩,應該把這些地給三房種。因為三房人多種得過來,且也最需要糧食。
林老婆子听出來了三兒媳婦在陰陽怪氣,斥道︰“這麼多活等著干,有那吵架的功夫,不如多摳點栗子。剛才老四家的拿了半袋子栗子,她想做什麼?”
三房除了孫氏和倆孩子,這兩日天天去山上早出晚歸。而牛氏一家和二老沒有去山里,正忙著拔麥桿子呢,高氏和他們吵了幾架了,要問吵架的緣由,好像也沒緣由,有時候一句話就能吵半天。
林老婆子雖然分了家,但還是很討厭挑事的小兒媳︰“你們辛辛苦苦從山上搬回來的栗子,憑什麼拿給她吃?老三,你分了栗子給老四家的,又不分給你二哥,都是一家子兄弟,你怎麼還有親疏呢?”
何氏最怕的就是婆婆管家里的事。
瞧瞧,活兒沒干多少,又開始操心三房與人來往的分寸了。
她真的很想說一句自家心里有數,但身為兒媳,不好時時刻刻跟婆婆嗆聲。她翻了個白眼,埋頭剝栗子。
林振德心里還在盤算著那幾朵蘑菇到底是不是藥材,能換多少銀子,一個沒注意,婆媳倆又嗆嗆開了,苦笑道︰“弟妹要拿栗子來做栗子糕,跟我買的,我可不是白送。家里這麼多張嘴等著吃,我也送不起。”
林老婆子︰“……”
她算是听出來了,老三夫妻倆對于把地給二房種這件事很不高興。沒敢明著指責二老偏心,但話里話外就是那意思。
“那麼多張嘴也是你自己生的兒女,一輩不管二輩事,我和你爹辛辛苦苦養大了你們兄弟,難道還要幫你養兒孫?”
林振德深吸一口氣,丟掉手里的刺球,起身去扶老娘的胳膊︰“您回去歇著吧,我們慢慢干,都分了家了。您跟著二哥,回頭幫二哥干活就行,別來幫我,您干了活兒,回頭又來扯兄弟要互幫互助……兒子受不住您的恩情!”
他強勢地將親娘送回了正房。
何氏看男人回來,沖他一笑。她怕的就是婆婆幫自家後,等著三房還人工。
二房那麼多的地,肯定種不過來,三房人多……三房幫二房干活,最多就是供干活那天的飯食,到時,三房當真成了二房的牛馬了。
讓牛兒犁地,干活的時候能吃飽,不干活的時候吃個半飽,三房則是干活才有飯吃,地里不忙的時候想去端二房的碗……何氏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這麼一算,合著三房連二房的牛馬都不如。
傍晚,趙東石來了一趟,他是來送錢的。
兄弟三人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能分二兩銀子,趙家父子沒把銀子帶上山,也是怕山里亂糟糟的,萬一銀子遺失了,都沒地方找去。
但是林家兄弟也不好意思去趙家討錢啊,再說,今天還一起打獵了呢,明天還要一起……回頭干完了再分錢也不遲。
“東石,快來坐。”
林青武起身,把自己的板凳讓給趙東石。
趙東石本來說不用,話到嘴邊,又坐了過去。然後他掏出銀子遞給林青武︰“別多說,收著就是了,咱們兄弟之間,來日方長。”
林青武一樂,進屋放銀子,還給趙東石倒了一杯茶。
趙東石已經忙活開了,他在扒拉刺球,扭頭看旁邊的林麥花︰“麥花妹妹,我先錘一下再給你,就沒那麼扎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