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夙陽眼中,沈識因向來是個端莊守禮的姑娘,容色出眾,性情溫婉,從不與外男有過多牽扯,平日更是深居簡出、交際極少。
她待人接物很有分寸,這份恰到好處的矜持,恰是他最心安之處。
也正因如此,當他踏入沈府前堂,一眼望見那個坐在沈識因身側的陌生男子時,心里莫名不舒服。
那人所坐的位置,離她太近了。
那個位置,就連他,也是年滿十八、兩家交誼更深之後,才被允許坐上。可如今,竟被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外男佔據了。
他目光微沉,不由審視地看向對方。男子也望著他,神情看似平靜,穿著打扮也很普通,但是樣貌與氣質卻非同尋常,精致的眉眼有一些他形容不上來的陰氣。
這份陰氣恰好給普通裝扮的他增添了一氣神秘,還顯得與眾不同的好看。
“夙陽哥哥。”沈識因叫了他一聲,他緩過神應了聲,上前向沈老爺與沈夫人執禮問安。
沈老爺笑著朝沈識因斜對面的空位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夙陽,快坐。”
許夙陽回禮上前落座,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落在沈識因身旁的江絮身上。江絮見他望來,從容頷首致意︰“許公子。”
許夙陽听得這聲“許公子”,略帶疑惑地看向沈識因。沈識因輕聲道︰“這是我姨兄江絮。此番進京是為準備明年會試,暫居府中。”
姨兄?暫居府中?
這位姨兄,許夙陽以前听沈識因提起過幾回,卻始終未曾得見。此刻听聞他要在此長住,心中莫名生出幾分不適,但面上仍保持著溫和,微微頷首回禮。
眾人敘話片刻,沈老爺與夫人便起身去忙。
許夙陽本是專程來尋沈識因商議婚事的,正準備帶她離開,不料江絮卻主動上前搭話,言辭間盡是熱絡︰“久聞探花郎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
許夙陽雖對江絮無甚好感,面上卻仍含笑道︰“江公子過譽了。說來日後還要尊您一聲姨兄呢。”
他說著朝沈識因身側靠近幾分,溫聲道︰“我與識因不日便要定親了,屆時自然該隨她喚一聲姨兄。江公子既是要進京應試,若有疑難之處,盡管來尋我便是。”
那聲“姨兄”讓江絮眼神微黯,但旋即含笑應道︰“那日後便要勞煩許公子了。今日既然有緣初見,不知可否賞光一同品茶?”
江絮這般主動相邀,明顯存著結交之意。許夙陽卻只看了眼沈識因,婉拒道︰“改日罷。今日我與識因尚有要事相商。”
江絮不便再勸,只得目送二人離開。許夙陽攜沈識因穿過回廊,直至涼亭中坐下。
許夙陽望著眼前與往日似有不同的人兒,不由蹙起眉頭。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卻被她避開。
又是這樣,至今仍不願讓他觸踫。
許夙陽心中掠過一絲不悅,卻還是強自按捺,正要開口與她好好談一談,卻見她抬眸望來,輕聲道︰“夙陽哥哥,有些要緊的話,我想對你說。”
要緊的話?許夙陽心頭莫名一緊,還未及反應,便听她繼續道︰“這些日子我仔細思量過,發覺我們二人之間……或許並不合適。這婚事,怕是不能繼續了。”
不合適?不能繼續?
許夙陽聞言只覺得晴天霹靂,急聲道︰“為何?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沈識因避開他的視線,道︰“是我的緣故。近來才想明白,我對你的情意或許並非男女之情,只是自幼相伴生出的依戀。夙陽哥哥,這不是愛情,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了。”
不是愛情?
許夙陽一時惶然,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你如何斷定這不是愛情?又怎知怎樣的才是愛情?”
“識因,你可是看上別的男人了?”
——
陸呈辭率部抵達西野後,先是命精銳伏于東、西、南三面,然後準備從北面發起突襲。
豈料剛準備完畢,陸赫突然改變行程,繞過西野直往伏虎山方向而去。他只得撤了先前的布置,連夜急行軍趕往伏虎山。
方才抵達山麓,天際忽降暴雨。雨勢滂沱如注,陸赫竟又臨時更改宿營之地,欲折返西野。陸呈辭一路緊隨,眼見其行蹤飄忽不定,遲遲尋不到合適的出手時機。
這場秋雨連綿三日未歇,西野地界也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雪粒子。此地較京城偏北,寒氣凜冽,方至深秋便已見雪蹤。
因著陸赫身份特殊,行事向來機警,此番能再度鎖定其行蹤實屬不易。雖天公不作美,但這惡劣天氣,或許正是擒拿陸赫的絕佳時機。
如此往來,耗費了七八日的時間。
陸呈辭先是遣了一隊精銳前去試探,待攪亂了陸赫心神,便親率一隊人馬自西野北側突襲而入。
陸赫自幼長于北疆,生得魁梧雄健,不僅勇猛過人,更兼謀略深遠,武藝更是高強莫測。此番出行,身邊隨行的皆是頂尖護衛,想要生擒他,絕非易事。
陸呈辭換上一襲玄色勁裝,以黑紗覆面,領著數名高手直接闖入。此時先遣部隊正與陸赫一行人纏斗,顯然對方武藝超群,不過片刻便已佔得上風。
陸呈辭眸光一凜,自腰間抽出軟劍,縱身躍入戰局。
陸赫見他來勢凌厲,心知遇上了勁敵,當即揮劍相迎。二人劍光交錯,纏斗在一起。
陸赫臂力驚人,所使玄鐵重劍較常人之劍更長更寬,一劍劈下,竟有斷金碎石之勢。
陸呈辭初時與陸赫交手頗覺吃力,劍招皆被那柄重劍凌厲的攻勢所壓制。然他漸次窺出對方劍路破綻,便以軟劍迂回側擊,劍走偏鋒。
數次交鋒後,終于尋得空隙,軟劍凌厲地擦過陸赫肋下,劃開一道血痕。
奈何這般傷勢于陸赫不過皮肉之苦,反倒激得他戰意更盛。重劍揮灑間攻勢愈發狠厲,逼得陸呈辭連連後退,困至牆角。
陸赫得勢,長劍一挑欲掀其面紗,陸呈辭急忙偏首躲過,卻避不及緊隨其後的劍鋒,寒刃擦頸而過,頓時血染衣襟。這一劍,若再偏一分,便要傷及血脈。
陸呈辭吃痛後撤,當即扯下腰間束帶纏縛傷處,腕間一振,數枚飛鏢疾射而出,趁陸赫閃避之機已換持硬劍攻上。
幾番纏斗後陸呈辭逐漸佔據上風,然他身上多處受傷,血染衣袍,已是強弩之末。
他迅速環視四周,見陸赫親衛皆已被制伏,只要再堅持片刻,便能將此人擒獲。
奈何陸赫武藝實在高強,重劍如山壓頂,逼得陸呈辭節節敗退。劍鋒抵在他胸前,巨力壓得他面泛赤紅,額間青筋暴起,稍一松懈便是穿心之禍。
生死關頭,陸呈辭猛地騰出左手,揮起匕首直取陸赫咽喉。
陸赫急側首閃避,卻不妨另一道銀光已至。只听“噗嗤”一聲,陸呈辭右手暗藏第二把匕首,又快又狠地刺入他腹中。
他悶哼一聲,手上力道驟松,陸呈辭順勢扣住他執劍的手臂反擰,旋身將其重重按在牆上,抬腿猛踢其腕。玄鐵重劍應聲飛出, 當落地。
陸赫腹間中劍,喪失戰斗力。正當此時,一名忠心護衛突然自暗處暴起,長劍直取陸呈辭後心。
陸呈辭閃避不及,肩頭硬生生受了一劍,劇痛之下他不由蹙眉。那護衛趁勢扶起陸赫,破窗而出遁入夜色。
陸呈辭強忍傷痛追出院落,卻見岳秋正被數名黑衣蒙面人圍攻。這些人招式詭譎,不知是何方勢力。岳秋孤身苦戰已是險象環生,陸呈辭只得暫棄追擊,揮劍殺入重圍相助。
一番激戰後,黑衣人見陸赫已然遠遁,不再纏斗,倏忽間撤得干干淨淨,顯見是專為掩護陸赫而來。
陸呈辭此一戰折損頗多,自己亦是傷痕累累,目標也未擒獲。他雖心有不甘,卻深知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雖然人沒抓到,起碼此番摸清了陸赫的武功路數與行事風格。
深夜,眾人暫在附近小鎮落腳。房間里,大夫正為陸呈辭處理傷口時,京城密探疾步來報︰“世子,許探花明日便要往沈府下聘,今日已有不少賓客登門道賀,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
下聘?陸呈辭驟然起身,身上還未纏緊的紗布隨之滑落。
沈識因與許夙陽當真要訂婚?
她怎會答應?他分明早已囑咐過她。
他一時慌亂,當即抓過大夫手中的紗布草草纏緊傷口,玄色大氅一振便向門外走去︰“即刻啟程回京。”
岳秋連忙去追他︰“世子,您的傷……”
“還管什麼傷。”
沈識因都要被人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