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寒山寺香火鼎盛,素來以靈驗著稱。每逢朔望,四里八鄉的百姓皆來祈福,青煙繚繞間,梵音不絕于耳。
這日天降大雪,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落個不停,刺骨寒風呼嘯而過,整座寺廟都籠罩在茫茫雪霧之中。
禪院最東邊的一處房屋木門虛掩,透過門縫,隱約可見一抹粉色羅裙與素白長衫交疊在一起,還時不時傳來急促的喘息聲。
“姑娘且松手......”白衣書生跌坐在地,手中尚攥著半個饅頭,書卷已散落一旁。
他面皮薄紅,聲音里透著幾分慌亂︰“你……你別撕我衣服.....”
粉衣姑娘卻似未聞。她羅衫半褪,露出瑩潤的肩頭,額間沁著細汗,鼻下還掛著縷血絲,一雙白嫩玉手撕扯著他的衣衫,口中呢喃著︰“救我……”
“公子......”她氣息紊亂,眼尾泛著桃花色,“我怕是中了那腌 藥,你幫幫我。”
腌 藥?
書生聞言一怔,待要起身,卻被她欺身壓住。素來只讀聖賢書的年輕公子何曾見過這般陣仗,連耳根都紅透了。
窗外風雪愈急,將木窗拍得啪啪作響,更襯得屋內呼吸聲愈發急促。
書生被她撲得踉蹌後退,脊背抵上冷硬的青磚地。那咬了一半的饅頭骨碌碌滾落,沾了塵灰。他慌忙拾起,在衣袖上胡亂蹭了蹭,正欲再咬,卻被那姑娘劈手奪去。
“姑、姑娘......還我饅頭。”他喉結滾動,聲音發緊,“小生實在不知該如何幫你。”
話音未落,粉衣姑娘又欺身上來,將他重重壓倒在地。饅頭“啪”地摔在遠處,書生眼睜睜瞧著,不由痛心疾呼︰“我的饅頭。”
溫軟的身軀貼上來,灼熱似火。他渾身僵直,動也不敢動,只覺唇上一熱,那姑娘竟已吻了上來。
她吻得生澀又急切,輾轉廝磨間,又順著他的下頜一路往下,他僵挺著身子,細碎的吻落在頸間,激起一陣戰栗。
“抱我。”她喘息著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腰間帶。
他甫一觸上縴細溫軟的腰肢,腦中頓時一片轟然。
他……他竟在這佛門淨地,被一個陌生姑娘按在地上輕薄?
他一時無措,蹙眉去看她,但見她眼含水光,雙頰緋紅,似痛苦又似渴求,這幅嬌滴滴的可憐模樣,叫他推拒不得,又不敢順從。
姑娘渾身滾燙,胡亂撕扯著他的衣襟,雪白的中衣被扯得散亂,露出一片清瘦的胸膛。
書生慌忙攏住衣襟,耳根紅得滴血︰“姑娘慎行,佛門清淨地,豈可......豈可行此荒唐之事。”
姑娘神志昏沉,哪里听得進去?她伏在他身上,滾燙的唇胡亂落在他頸間,一只手摸索著去掀他的衣裙。
他大驚一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使不得,使不得。”
姑娘掙了幾下,卻敵不過他的力氣,迷蒙的眸中泛起水光。一滴清淚倏然滑落,掛在她緋紅的臉頰上。她咬著唇微微發抖,似在極力忍耐著,可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往他懷里鑽。
書生感覺一股莫名火熱從胸前里往外竄,喘了幾口氣,聲音發緊地問︰“是何人害你至此?有沒有其他救你的辦法?”
他抬手替她拭淚,指尖觸到那滾燙的肌膚,又慌忙縮回︰“姑娘,萬不能......萬不能這般糊涂啊。”
姑娘神智已然渙散,只憑著本能往他身上貼,滾燙的身子竟比那炭盆還要灼人。
書生被她纏得脫不開身︰“姑娘......”
他喊得發啞,卻見她淚落如珠,眼眸似蒙著層霧氣,漸漸失了焦距。
寒意透過門縫滲進來,激得書生打了個寒顫。
她發間的茉莉香,一個勁兒往他鼻子里鑽。
“熱......”她無意識地呢喃,淚水浸濕了他胸前衣襟,“好難受......”
她又開始撕扯他的衣服。
他呼了口氣,喉結開始劇烈滾動,強自鎮定地幫她擦了擦眼淚。
“公子......”她淚眼朦朧,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一只手抹了把開始不住流淌的鼻血,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求他,“救救我,我會負責的,我會與公子結發長生。”
結發長生?
他听聞這話,喉間一緊,竟不受控制地一把將她按入懷中,捧住她滾燙的小臉親了上去。
“姑娘,既然如此,你也幫我一個忙。待你回去後,去找一個叫周燁的人,讓他去濟州尋找知州袁裴,請袁裴速來寒山寺救我。”
——
兩年後。
金風漸起時,京城的梧桐開始簌簌落黃。沈家花廳里,許府來的媒婆正翹著染了鳳仙花的指甲,坐在桌前吃茶。
“許大人說了。”媒婆將青瓷盞往案上一擱,眼皮子朝上翻著,“沈姑娘過門後先在別院住著,等西跨院那三進的新宅子晾透了漆味,再風風光光搬過去。”
她抖出一張灑金箋,鼻腔里哼出聲笑︰“瞧瞧,都是比著京中最貴的排場列的。許大人說他們也沒打算這麼早讓孩子成婚,可誰讓咱們探花郎是個痴情種呢?滿京城的小姐們眼楮都盼綠了,偏生探花郎就認準這青梅竹馬的情分。”
沈夫人靜坐一側,凝眸望她,細眉微蹙道︰“許老爺的意思,我大抵是明白了。先前,我們也想著過了年關再議定親之事,但是許公子迫切,三番五次的來求,兩個孩子又情投意合,我們也不好駁了他的深情。為人父母,不過盼著兒女能覓得知心人,余生和順美滿。”
“許府只有許公子這一根獨苗,對這樁婚事想必也是極為看重的。昨日許公子來還說把許府的正院當做新房,怎的今日就變了?”
媒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這事兒說來話長。婚房院子尚在修繕,橫豎日後要遷去新院的。再說那正院,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住得的。”
沈夫人听罷,眉間蹙痕更深,輕笑一聲道︰“您這話,我倒是听明白了。不過,訂婚之事怕是要往後拖拖了。我們家老爺今個還念叨著,說因兒的功課尚未修完,怎麼也得待到明年開春才能分心。”
“這婚事嘛,倒也不急在這一時。橫豎兩個孩子素日里相處甚好,再等些時日也無妨。況且我們因兒年紀尚小,我還想多留在身邊嬌養兩年呢。”
沈夫人突然這般說,媒婆子听到一半,臉色就變了。
沈夫人施施然起身,唇角噙著淺笑︰“勞煩您回去稟告許大人,今年這婚期怕是不成了,且待明年春日再議罷。”
媒婆子一時語塞,她只是按照許大人的意思拿拿架子,沒想到沈夫人三言兩語便將這婚事推了。
“沈夫人這是哪里話?”媒婆子面色訕訕,連忙堆起笑來,“兩家不是都說定了嗎?連黃道吉日都要擇了,只等著給兩個孩子定下婚事,您且坐下來,我慢慢與您講。”
沈夫人笑意不減,緩聲道︰“便是您今日不來,我們原也打算過兩日登門說明的。因兒課業未竟,心性也未定,總得讓她明白成婚是終身大事,須得細細思量。若兩個孩子當真情投意合,又豈在這半年光景?待到明年春和景明,百花吐艷時再辦喜事,豈不更好?”
她語聲柔和,卻字字不容轉圜,媒婆子張了張口,竟尋不出話來駁,她還想再勸,卻見沈夫人已款步向門邊走去,分明是送客的意思。她只得訕訕地收起禮單,悻悻告辭離去。
沈夫人看著她離了府,不禁輕嘆一聲。
這時候,沈識因自隔壁廂房出來,她瞧了瞧母親的神色,輕聲道︰“娘,方才媒婆說的,我都听清楚了,好像與夙陽哥哥說的,完全不同。”
沈夫人輕拉過女兒的手,回道︰“是啊!昨日夙陽前來,尚不是這般說法。不想今日那許大人竟差媒婆子來說這番話,且態度倨傲,毫無尊重之意。”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意外。最近許大人新晉太保,正是風頭正盛之時;許夙陽又高中探花,深得聖上恩寵。如今他們乃是京城新貴,難免會擺擺架子。”
“因兒,娘今日這般做,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沈家女兒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即便夙陽待你情深,若婆家存了輕視之心,往後日子也是難熬的。”
她見女兒眼睫微垂,又柔聲寬慰︰“你且寬心。若他們真有誠意,自會重新來議。若是沒有,待到明年春深,再議婚事也不遲。我們因兒還小,娘還舍不得你這麼早嫁人。”
沈家夫婦原就未曾動過嫁女的念頭,若非許家那探花郎自從中第後,三番五次登門求娶,他們也不會議及婚嫁之事。
起初許家人倒是熱情,可近來這兩回,竟只遣了媒人上門,那媒婆言語間的倨傲之態,分明透著許家如今的氣焰。
沈識因在廂房內將那些話听得真切,心中亦覺郁結,見母親這般維護自己,反倒寬慰道︰“娘親不必憂心,女兒其實也存著幾分躊躇。原就不曾想過這般早出閣,只是夙陽哥哥多次表露心跡,叫人難免動容。如今推遲些時日也好,正好讓女兒靜下心來細細思量。”
沈夫人見女兒這般明理,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何嘗不知,女兒這番話里藏著多少女兒家的心事。
可那許家若是真心,又豈會在功名加身後就變了做派?
她展顏笑道︰“這才是我沈家的女兒。娘說的話你要牢記,不論何時,面對何人,都要保持頭腦清醒。”
沈識因乖巧應道︰“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母親緩了語氣道︰“正好今日無事,你去看看外祖母吧。前個她還念叨你,想讓你過去陪兩日。你去的時候把你姐姐帶回來,回頭陪她到街上挑幾匹料子。周燁過兩日就要回京了,婚期將近,咱們也該著手準備了。”
沈識因的長姐名叫沈書媛,今年二十有一,生得端莊秀麗,性情溫婉,才學更是出眾。今春她與禮部侍郎之子周燁訂下婚約,婚期就定在今冬。
周燁近日奉皇命外出辦差,歸期在即。他與沈書媛相識于訂婚前,當初一見傾心,相處不久後便定了終身。這位周公子學識淵博,風度翩翩,與沈書媛十分般配。
這幾日因著外祖母身體欠佳,沈書媛一直陪著,婚期馬上就要到了,她也該回來準備了。
沈識因輕輕應了一聲,旋即回房換了身衣裳,便登上馬車朝著外祖母家趕去。往昔每回去外祖母家,她都會在東街一家小飯館買上一只蒸鵝帶去。
這家飯館規模不大,卻在當地聲名遠揚,店里的每道菜肴皆美味至極,尤其是那蒸鵝,堪稱一絕。這家店自沈識因兒時便已存在,直至如今,依舊生意興隆。
待到了東街,沈識因下了馬車,剛行至飯館門前,便被店小二慌慌張張地攔住︰“姑娘且留步,今日小店不便接客。”
不便接客?沈識因聞言,微微一怔,不由朝店內張望。只見廳內立著諸多黑衣男子,他們個個腰佩長劍,面色冷峻,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
沈識因心中滿是疑惑,正欲離開,屋內的黑衣人突然齊刷刷地涌了出來,剎那間便將整座飯館圍得水泄不通。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心中惶惑,正驚懼間,忽見店內緩步走出一位白衣公子。
掌櫃緊隨其後,臉色煞白,聲音顫抖道︰“陸大人明鑒吶,小的委實不知情,便是借小的十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大人啊!”
白衣公子仿若未聞,靜靜地立在台階前,目光掃過街巷,然後落在了沈識因身上。
沈識因見他望來,心頭猛地一跳。
她怔怔看著他,秋陽透過檐角的縫隙,灑落在他的臉頰上,將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襯得愈發立體好看。他身姿挺拔,頭戴玉冠,一襲尋常白衣,穿在他身上卻似月華傾灑,讓周身氣度更加矜貴不凡。還有他那雙眼楮,眸色幽深,清冷中又帶著幾分勾人的韻味。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周遭的喧囂瞬間歸于寂靜,唯有這一抹清冷的白色身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令人移不開目光。
“陸大人,您這般將小店圍住,叫小的如何做生意啊?不如您先回府,若有線索,小的定第一時間去稟報。”店家搓著手,滿臉哀求地說道。
白衣公子並未作答,目光在沈識因身上停留片刻後緩緩收回。他手中長劍冷光內斂,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劍鞘上,抬眸望向斜對面酒樓的二層,又回望飯館門前,似在丈量著什麼。
沈識因望著他一時愣神,反應過來後準備離開,只見白衣公子突然朝她走來,他嗓音清冷地道︰“听聞姑娘常來此處購買蒸鵝,尚有幾處疑點需向姑娘詢問,煩請姑娘移步店內。”
向她詢問?
沈識因不覺皺眉,透過薄薄日光看著他,突然一種熟悉感撲面而來。她仔細想了想,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白衣公子收回目光,轉身步入店內。
沈識因看了一眼掌櫃的,掌櫃的苦著臉,指了指白衣公子的背影,小聲道︰“這可是大人物,得罪不起,姑娘快進去吧,如實回答問題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