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聲隔著一層門板冒出來,被削弱了不少,但依舊能听出來是個男人。
“朕!遲早會殺了你!”
季明山如此吼道。
地窖上面的兩個侍衛面面相覷,後背冒出一層冷汗,但最終還是沒敢打開地窖的門,而是偷偷回到之前在山間找到的隱蔽處,準備給王爺寫信。
他們現在已經能夠八成確認這地底下的是皇帝了,眼下皇帝被人關在地窖里,他們是要默不作聲,還是要上去營救?
默不作聲皇上可能會死,若營救,他們會給王爺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他們不敢妄動,皇帝為什麼在這里,背後是誰的手筆,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故而需先向王爺稟報。
兩人一路奔向樹林中,正在寫書信時,遠處突有兩道利箭射來。
銀甲躲避不及,當場負傷,這箭上應當還涂抹呢劇毒,因為銀甲剛將箭拔下來、想起身時,腦海中就一片眩暈,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噗通”一聲就倒了。
紫刃轉身抽刀的瞬間,芝蘭已蒙面而至,手持一把利刃,奔著紫刃的腦袋就砍下來了。
芝蘭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需要知道。
她只要確定這兩個人發現了文康帝,那就要送他們倆下黃泉。
兩人在樹林中短兵相接,刀劍在月光下舞成一團,林中飛鳥受驚、匆忙扎入雲層,煙令頤藏在裙擺下的鋒芒與季橫戈隱在病軀下的爪牙,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終于迎來了第一戰。
——
三靈山太遠,那些驚動的林鳥飛不到建業的屋檐,皇城的黎明依舊如往常一樣靜靜而至。
因藥物作用、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的寧月剛剛從榻上醒來。
她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床榻中,皇嫂躺在臨窗矮榻上,外面天色大亮。
她睡著之前也是白天,醒來之後還是白天,使她有一瞬間的時間錯亂,她愣愣的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朕睡了多久”,就听見矮榻上的煙令頤道︰“皇上醒了?臣妾有兩個好消息告知您。”
寧月坐起來,墨水一樣的發絲從她的脖頸中蜿蜒垂下,她瞧著乖巧極了,抱著被子坐在榻上,白白嫩嫩的臉蛋上還帶著壓出來的紅痕,一臉疑惑的問︰“什麼?”
皇嫂從矮榻上望回來。
夏日烈陽的金光從窗外落進來,照在皇嫂身上,為皇嫂鍍了一層金光,皇嫂漂亮的發絲被微風吹的飛舞起來,當皇嫂回頭看她時,她覺得皇嫂像是從雲端上飛下來的仙子,渾身金燦燦的,好漂亮。
仙子一張口,說道︰“戶部尚書的案子處理的不錯,已經翻出來證據了,林家人果然是被冤枉的,這其中有人故意陷害,你明日上朝,需要處理一番。”
“還有第二件事。”仙子又說︰“太後決定為寧月公主挑選駙馬,在官宦子弟中擇選百人,文韜武略者優,三日後啟程皇家圍獵場,選出來的魁首可為駙馬。”
寧月混沌炖的腦子冒出來一絲精光,“哎”了一聲,從被子里趴下來,喊道︰“給朕選駙馬?”
她與文康帝一母同胞,倆人龍鳳胎,一起從母後肚子里爬出來,文康帝後宮都好多個人了,可是她還沒有一個駙馬。
說起來,她確實是到了選駙馬的年齡,但是母後日漸病重,沒有力氣操持,便該是由煙令頤這個皇後來操持的,亦或者是文康帝來為她擇婿。
卻沒想到,母後突然提出了這一茬。
“嗯。”坐在矮榻上的煙令頤道︰“還要去皇家圍獵場,且,太後下令,所有大晉皇族都要前去,同為公主選駙馬。”
大晉皇族人少之又少,現在還存活在世的,除了一個文康帝以外就是齊王,眼下太後一下令,這些人都得去——太後雖然病重,但依舊死死握著大晉權柄。
文康帝登基兩年,御書房里的奏折在經由文康帝的手之後,會由太監送往太後的仁壽宮處,由太後審閱後,才能下發。
表面上文康帝是皇帝,但實際上,太後更像是皇帝,文康帝和太後之間的血肉臍帶已經斷了,但權力的臍帶卻依舊緊緊纏繞著他們兩個人,母親的威嚴與愛意一起把文康帝淹沒了,他只能接受,偶爾的反抗也因為太過弱小而顯得像是孩童在發脾氣。
直到最近,太後的身子骨越發不好,才沒有繼續審閱奏折,煙令頤才能在奏折上動一動手腳。
現在太後突然說要去圍獵,旁人也無從拒絕。
“這般突然?母後也不曾與我商議。”寧月有點怕起來了︰“我要去,我也要去,到了地方豈不是要被發現?”
寧月這段時間都在扮演哥哥,而她殿里那個不過是個假扮的丫鬟,一直都不曾露面,若是到了人前——
煙令頤反而更在意別的。
上輩子可沒有太後為公主選駙馬一事,上輩子的太後一直安安靜靜到死,也沒有管什麼公主駙馬,這輩子怎麼就突然開始了?
她重生回來之後,雖然帶著“文康帝”提前回了建業宮里,但是她與“文康帝”二人所作所為應當都沒有出格的地方——至少明面上沒有,暗地里下/藥的事兒也不當被外人所知。
事情超脫了她的掌控,但她目前找不到原因,只能被動接招。
“去便去。”煙令頤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寧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若是真被發現,我等據實交代便是,左右干錯事兒的是皇兄,真要被責罰,我們還在皇兄後頭呢。”
煙令頤看著寧月,像是看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寵溺一笑。
傻孩子,那有什麼據實交代?就算是寧月說出來是文康帝出逃,別人也不會信。
文康帝出逃的事情做的漏洞百出,他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是如何在金吾衛嚴密看守的情況下逃出去的?又是如何把自己藏起來的?那麼多金吾衛,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是,文康帝是自願逃出去的,但一定有人在背後做推手,那這個推手能是誰呢?
顯而易見,只有一個煙令頤。
這麼多問題,也就只有寧月真的以為是一場意外。
一旦讓太後知道寧月假冒文康帝一事,太後一定會立刻處死煙令頤,沒有任何事情,比她的兒子更重要。
煙令頤肯就這麼死嗎?
她不肯,她還沒活夠,大晉還不曾成為高強巨國、四海來朝,她不甘心就這麼死。
太後要她死,她又不肯死,又會發生什麼?
煙令頤只能期盼沒有那麼一天。
雖然太後對她不算慈愛,但無論如何,太後是她的長輩,給過她教導,太後除了太溺愛她那個廢物兒子以外,也沒干出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她不想對太後動手。
她只希望,太後能安安穩穩走過這兩個月,如上輩子一樣壽盡而亡。
坐在矮榻前的皇後緩緩垂下眼睫,低聲道︰“嗯,我等據實交代便是。”
——
當太後懿旨傳到承明殿時,正是午時。
承明殿萬年不變的翠,光斑掠過枝丫,在地面烙印出花影,烏槍穿過曲折長廊,踏進後殿中。
偏殿內有一處廂房被清空,里面擺了一些刀槍劍斧,還有一些木頭做成的機關器具,這是季橫戈請軍中機關將特制的,用以恢復體能。
太醫早已給季橫戈的腿判了死刑,但是季橫戈不信,依舊每日鍛體,這偏殿的機關木從不曾停歇一日。
烏槍到的時候,季橫戈正在一處橫桿上以雙臂吊頂,他已不是康健人了,那些騰挪彈跳的招數早都用不了了,只能做一些簡單的拉扯動作,但就算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也使他手臂青筋凸起,肩頸爬滿薄汗。
“啟稟王爺。”烏槍進入殿中,向王爺行禮,道︰“替死鬼已經運入宮內。”
按照原計劃,替死鬼進宮後,王爺就該死遁離開。
眼下這一個皇城看上去波瀾不驚,但實則暗潮洶涌,現存在皇城里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是一個行走的毒藥瓶,一個太後一個皇後一個“永昌帝”一個假寧月,每個人都不是個省油的燈,太後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了給寧月公主找駙馬,怎麼看都感覺透著一股子不安生的味兒。
若是王爺在這個時候假死,正好可以避開這件事,只要離開皇城,不必管身後洪水滔天。
一旦死遁,他將永不回建業,無論是假扮皇上的寧月,還是半夜翻窗的皇後,亦或者是天天下藥的太後,終身不會再與他相見。
思慮間,烏槍低頭問道︰“王爺,我們可要繼續著手安排、今夜離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