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官差趕到,晴朗的天空已是烏雲密布,黑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官差捂著鼻子,看著被頭發纏住的盤扣,一臉嫌棄道︰“你怎麼證明,這盤扣是凶手留下的?”
江小月幾度張嘴,似失聲般,半晌才找回聲音︰
“是因為撈尸的時候...發現頭發纏住盤扣,才會發現底下那人,我親眼所見。”
官差面色一沉︰“把盤扣解出來,我看看。”
江小月立時照做。
李家二姑娘尸體在水里泡了四天,又在土里埋了兩天,表面已高度腐爛。
若直接扯,必會帶下腐爛皮肉。
父親的教導在耳邊響起,留全尸可以使死者靈魂得到安息,也是對死者的尊重。
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主動破壞尸體遺容。
江小月紅著眼,用鐮刀小心割開幾絲頭發,將扣子解出來。
見官差面露嫌棄,馮永祥立時掏出干淨汗巾來盛放金屬盤扣。
這盤扣扣面浮雕玉蘭,做工極為精細,一看便非普通富商能用。
官差面上掠過一抹心虛,此等浮夸華麗的盤扣恰是瑜國人所好,他想起上司的警告。
這兩名死者身上傷痕明顯是刑訊傷,尤其是凶手用的鐵鉤,那可不是屠戶用的那種普通鐵鉤。
能貫穿鎖骨,留下那樣順滑的傷口,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要麼是武器,要麼是刑具。
顯然,被救的瑜國男子身份不凡,恐是瑜國權貴。
這件案子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們只是小卒,若處理不當生死難料。
官府避之不及,也不願打破邊境的和平。
官差打量扣子半晌,眼珠一轉︰“大瑜與我大慶早有貿易往來,這盤扣雖特殊,卻沒有任何鋪子或家族徽記,無從查起。
而且這是在李家二姑娘尸身上找到的,這盤扣說不定是她那情郎的。
僅憑一顆紐扣,證明不了什麼。”
江小月察覺到對方敷衍的態度,眸光瞬間變得銳利。
馮永祥怕得罪官差,連忙擋在其身前︰“大人,江家就剩個孤女,著實可憐,案子還請您多費心。”
官差將扣子交給下屬,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放心,該查的都會查,只是你們別抱太大期望。”
說完,官差給江小月錄了口供隨即離去。
他們一走,豆大的雨珠落了下來。
江小月看著暴露在外的尸身,手捧泥土重新掩埋。
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里,又澀又咸。
馮永祥馮康父子看著她悲戚的模樣,不敢阻攔,只能靜靜看著。
掩埋完畢,江小月慢慢站直身子。
恰逢一抹陽光穿透烏雲,將她小小的身影拉長。
她望著暗沉的江面,她要報仇!
她要讓凶手付出代價!
狂風嗚咽,卷起地上殘留的腐尸氣息,吹動她額前散亂的碎發,拂過她眼眸中的森森冷意。
馮永祥正想說話,卻見江小月又直直地倒了下去,再次昏迷。
她又做夢了。
這次的夢境中,出現一張年輕男子的面龐,頂多二十出頭,臉盤白白淨淨。
隨著那張臉一起出現的,是女子的嗚咽聲,哭的極為傷心。
可那聲音很陌生。
江小月不解,她陡得睜開眼,這次她只昏迷了兩刻鐘。
身上的濕衣已被換下,腹中隆隆作響,她避開馮永祥一家三口的關切目光,低頭道︰“我餓了。”
昏迷兩日滴米未進,此刻她已是虛弱至極。
何氏連忙去下了碗面。
江小月端著碗沉默地吃著,馮康守在一旁。
經歷此事,少女臉上的稚氣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與年紀不符的深沉。
村里的劉婆婆听說人醒了,頂著雨送來新鮮的雞子。
何氏將丈夫馮永祥拉到屋外,送走劉婆婆後,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馮永祥問。
“這小月兒以後......你怎麼想?”
“這還用說,憑我們跟江大哥江大嫂的交情,他們不在了,這孩子我們肯定得養著。”
馮永祥皺起眉,以為妻子是舍不得糧食,正要出聲斥責。
何氏垂下眼,掩下一抹心虛︰“我是說,她與康兒的婚事......”
在此之前,何氏盼著江小月能成為她的兒媳婦。
這姑娘勤快膽大,能扛事。
可如今她家破人亡,何氏不是嫌棄她身後無助力,而是擔心逢此變故,這姑娘的心性會大變。
昨日兒子說,有人偷溜進家里,她原本不信,後來發現江小月換下的衣服似被人翻過。
她不敢確認,就沒和官府的人說。
兒子馮康的性子她最了解,從小就是個沒主意的。萬一小月只想報仇,說不準全家都得賠進去。
江小月昏迷了兩日,何氏就擔驚害怕了兩日,害怕凶手再找上門來。
再者,江小月與她爹娘感情極深,這麼大個人了,江父還常背著她牽著走,村里誰不羨慕,誰見了不酸一句。
這般感情如何能放得下!
何氏將自己的擔憂說與丈夫听︰“我沒想康兒大富大貴,就盼他平平安安在村里過一輩子。”
馮永祥皺著眉頭,他倒沒想過這一點。
“這事先放一放,等官府那邊出結果再說。”
“等官府!”何氏滿臉不屑,“去歲官道上被劫殺的那戶人家,到現在還是懸案掛著!我說的,你好好想想。”
何氏說罷洗臉進屋,這幾日,為了守著江小月,她幾乎沒怎麼合眼。
屋里,江小月吃了點東西後,理智漸漸回籠,開始努力回想案發當天發生的事。
她的反應有些後知後覺,沉默一刻鐘後,她才想起馮二叔提過的,凶手滅口的動機。
案發後,大瑜男子失蹤,家中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但有樣東西......
她立時往自己腰上摸去,馮康見狀,從懷里掏出一個被麻布條包裹的方形彈弓。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江小月一把搶過,手指扣著布條縫隙,露出底下的銅制方格。
她用力捏緊,指節泛白,馮康接下來的話卻讓她陡得睜大眼楮。
“你昏迷期間......有人來過我家。”馮康面色嚴峻。
江小月猛地抬頭︰“所以你才纏了布條?”
“那不是,”馮康擺手,“布條你昏迷那晚我就纏好了,你這彈弓力道雖大,但易手滑。你知道的,我雙手特別容易出汗。”
原來,案發那晚江小月昏迷後,馮康在其身上發現了彈弓,貪玩就拿到外面試了下,之後纏上了布條。
“那你怎麼知道有人來過?”
馮康指著彈弓上綁著繩結的那面︰“我怕鉻著你,塞你腰上時繩結是朝外的。可去了趟茅廁的功夫,放彈弓的位置沒變,繩結卻朝里了,明顯有人動過。
我問了爹娘,他們沒動過這彈弓,但是他們不信我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