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江小月顫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抱起娘親血淋淋的身子。
    她見過那麼多尸體,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只是當下,腦袋一片懵然,不知如何接受眼前的一切。
    懷里的人紋絲不動,江小月喉中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越來越痛,眼淚像那濤濤江水無聲滑落,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四肢蔓延。
    她痛到失聲,牙關緊咬,渾身顫栗,臉色白得嚇人。
    額頭與母親額頭相貼時,懷中的九宮銅塊突然泛起微光。
    江小月未曾留意,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徹底墜入了黑暗。
    周圍人驚叫一聲。
    馮永祥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昏迷的江小月,將其放到兒子馮康的背上。
    “把小月背到咱家去,讓你娘守著她。”
    馮康雙目微紅,背起江小月就往家里跑。
    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他早听爹爹和江伯伯說過要結兒女親家。
    如今小月兒遭此重創,他也跟著心肝疼。
    村民遣了人去報官,都退至屋外,紛紛說起白日里發生的事。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听說他們夫婦把鄰村李家二姑娘撈上來了,怎麼沒見著?”
    “埋了,小月兒就因為這逃過一劫。”
    “小月兒去埋的?”
    “可不,那李家人出了名的只認錢,發現家里的錢被女兒偷了,又是詛咒又是謾罵,哪會來收尸!”
    “白天有人在村里打听江陽來著,會不會.....”
    馮永祥與江家最親近,他在屋內轉了一圈,並未發現江陽救下的瑜國人。
    他沒有聲張,沉著臉回到家。
    昏睡中的江小月眉頭緊鎖,嘴里不斷囈語著。
    夢境里,她又回到了漁船上,回到發現女尸的時候。
    她朝著父親大喊,讓他不要撈尸,不要救那個瑜國人。
    可父親不听,還教導她人活世上要保有一份善心。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將人救回去,看著哨笛再次升空,看著父親歸家,看著周圍漸漸歸于黑暗,自己仿佛被困在這黑暗中,怎麼也跑不出去。
    她拼命掙扎,拼命掙扎,卻突然听到母親淒厲嘶吼。
    就在她奮力掙扎之際,一雙帶著凌冽殺意的眼楮浮現在眼前。
    那人黑布蒙面,左眼眼皮下有一團點細如芝麻的白點。
    這種白點爹爹臉上也有,爹爹說這叫粟丘疹,是因為經常出汗又沒有及時洗臉造成的,對身體無害。
    那張臉一閃而過,昏睡中的江小月陡然睜眼,發現自己四肢正被馮二叔一家三口壓制著。
    三人滿頭大汗,似是用盡力氣。
    馮永祥抹了把汗,方才小月兒突然瘋了般扭曲拍打四肢,可把他嚇壞了。
    “小月兒,你昏睡了兩日,餓不餓?讓你嬸嬸給你下碗面?”
    她竟昏睡了兩日!
    江小月空洞的目光漸漸聚攏,想起爹娘的死,想起夢中的那張臉,臉上再次淌下淚光。
    她無聲地挪到床沿,放下腿抹了把淚,站起身往外走,眼里涌現出倔強。
    屋里死氣沉沉,馮永祥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小姑娘,只得默默跟在其身後。
    江小月昏睡的這兩日里,江父江母的尸體已被官差運回衙門,江宅也被封禁。
    這兩日,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眼淚也斷斷續續未停過。
    望著院門上貼著的封條,想起父母被堵嘴凌虐致死的模樣,瞳孔又是狠狠一縮。
    她伸手去推門,被馮永祥拉住。
    馮永祥指指旁邊籬笆院牆,扒開一道縫隙,讓江小月進去。
    屋內的血跡已經干涸,只留下一股腥臭。
    在江小月悲戚、森冷的目光中,馮永祥將官府調查的情況緩緩道來。
    經仵作檢驗,江父胸前血洞是由一把倒刺鐵鉤向上貫穿胸膛所致,傷口有反復摩擦痕跡。
    凶手用倒鉤鉤住江父的身體,將他在地上拖行,這樣的痛楚他經歷了兩次,明顯是虐殺。
    江母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她全身上下有多處骨折,死因是尖刀刺穿胸口。
    現場留下幾個殘缺的血腳印,根據鞋子底紋,這種黑靴乃大瑜流行樣式。
    凶手很可能來自大瑜。
    案發當天,江父江母才從江中救起一名大瑜男子,官差斷定,凶手滅口,定是與那人有關。
    又或者,那人就是凶手。
    但對于那男子是否為大瑜人,官府卻保留質疑。
    因那男子去向不明,屋內也未留下任何與之相關物品,只有床榻邊換下的半濕草席證明那里曾躺過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根據當日案情判斷,凶手殺人之後,還在院中潛伏,意欲殺江小月滅口。
    官差斷定對方必有目的。
    或為掩蓋那瑜國男子的存在,又或是為了找某樣東西,因為屋內有明顯翻找的痕跡。
    案子涉及到瑜國人,又沒有留下畫像。
    即便兩國友好,瑜國也絕不會允許慶國的官員或士兵攜帶武器入境隨意調查抓人,這會被視為嚴重的入侵和挑釁。
    官府可以發公文請瑜國官員協查,但此案無目擊者、無實質證據,僅憑幾個殘缺的腳印和馮永祥的口供,不足以發函。
    案發當日,江氏夫婦將那大瑜人救回家中,馮永祥也只听其提過一嘴,並未親見真人。
    說的直白些,官府不想因兩個漁民的死大動干戈,搞僵邊境關系。
    故兩日過去,案子毫無進展。
    江小月想到李家二姑娘的尸體。
    當時,就是因為那具尸體的頭發纏住了大瑜男子衣領處的盤扣,才被爹爹發現。
    那姑娘頭發上有個死結!
    江小月不知道父親是否解開那顆纏住的盤扣,因為那時母親捂住了她的眼楮。
    想到這點,她人立即沖了出去。
    馮家父子只覺眼前一花,江小月人影已奔至庭院外。
    “她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快追上去!”
    江邊,有漁民正在撒網。
    同樣的漁船,同樣的粗布麻衣,讓江小月有一瞬間的錯覺,好似什麼都沒發生,可現實早已無法挽回。
    正午的日頭打在身上,她只覺渾身發冷。
    兩側的景物在她眼中急速倒退,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目光死死盯著埋尸的方向,連低飛的蜻蜓都被她身上的戾氣所攝,紛紛讓路。
    她來到埋尸處,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徒手扒土。
    馮永祥父子追上來,感染于江小月的復雜情緒,一時手足無措,不敢阻攔。
    雖不知她意欲何為,馮永祥還是讓兒子回家拿鋤頭,自己則跪在旁邊幫忙扒土。
    很快馮康拿來鋤頭。
    他們扒開上面的新土,腐尸的腥臭直沖鼻腔。
    馮永祥受不住躲到一旁嘔吐。
    江小月卻仿佛失去了嗅覺,面上沒有任何異狀。
    她小心地扒開尸體頭部的泥土,手探入結成一團的頭發里,摸索著摳出一顆金屬鏤空盤扣。
    馮永祥一臉震驚,連忙道︰“你別動,我這就去叫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