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君宜看著腳邊深深的車輪胎印,眼底漫過一層寒意。
    她的兒子,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
    周青素低聲罵了句︰“沒良心。”
    周博氣憤地道““以後,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兒子。”
    “他也不是你生的。”
    女孩柔弱的聲音冷冰冰響起。
    萬君宜轉身看著那群周家人,“是我……阿姨生了他,養了他,你……”
    她深呼吸一口氣,想著自己現在頂著珍珠的身體,是那群人的晚輩,還真不好開口罵人。
    不然等珍珠回來,會是麻煩。
    王亞茹搶了周博手里的馬鞭,略有些圓潤的臉上都是無奈的笑。
    “都是亦安的錯,回頭我叫她跪在姐姐的墓碑前,給姐姐磕頭道歉。”
    場面話說得極為漂亮。
    在場的左右都是自己人,不會真有人去計較周亦安一個孩子做了什麼。
    這事也算是輕輕揭過了。
    “也不用回頭,就今天吧。”
    徐沉舟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吩咐管家備車。
    管家小小的後退一步,左右為難。
    王亞茹臉上的笑僵硬了,“沉舟,這……”
    周青素輕聲勸著︰“亦安還是孩子,沉舟,這次就算了吧。”
    徐沉舟不急不緩地整理袖口,高大挺拔的身形格外的有壓迫感,“珍珠說得不錯,他是十歲,不是三歲。”
    低沉的嗓音裹著秋風,從每個人的耳邊掠過。
    “都十歲了還能做出這種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周家的教養就是如此。”
    周博的氣消了一半,“說到底,今天這事都是亦安惹出來的,他該去磕頭。”
    倒是明事理的模樣。
    王亞茹咬了咬牙,端莊的神態差點繃不住,“可天都快黑了,墓園又遠,一來一回要三四個小時,要不明天吧。”
    “就是,亦安年紀小,大晚上的去墓園,要是受了驚……”周青素護著周亦安。
    “明天是阿姨的忌日嗎?”萬君宜半張臉都側在陰影里,嘲諷地看著他們。
    左一句孩子還小,又一句明天再說,打的什麼主意她知道。
    本來礙于珍珠的身份,她不好再說什麼。
    但徐沉舟撐腰的意思那麼明顯。
    她不能辜負。
    沒等王亞茹和周青素再說什麼,周博吩咐管家備車。
    徐沉舟抬腳往外走,眉眼里藏著銳利的冷意,以及無人可以窺見的哀痛。
    八年。
    他的阿姐已經死了八年。
    祭奠鬧成這樣,他真該死。
    清洌的寒香拂過,萬君宜匆匆跟上,白皙的手指揪住那一抹黑色的衣擺。
    “沉……”萬君宜及時剎車,“我有話和你說。”
    徐沉舟停了腳步。
    “我其實是……”萬君宜語速很快,卻再次被周青素打斷了。
    “沉舟,我坐你的車。”
    萬君宜︰“……”
    周青素對徐沉舟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徐沉舟無所謂,往外走去。
    萬君宜看不慣的人是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況且剛剛周青素還慫恿周博揍她兒子。
    “三叔,我也坐你的車。”
    她快步跟上,擠在徐沉舟和周青素中間,生生將兩人隔開。
    周青素暗暗咬牙,萬珍珠還真是心思不淺。
    很快,到了車邊。
    徐沉舟去了另一側上車。
    徐大恭敬地站在車門邊,臉繃的跟他老板一樣。
    “請上車。”他拉開車門。
    周青素搶先一步,微笑著釋放自己的善意︰“多謝……啊……”
    一聲尖叫。
    她後退兩步,臉色發白,眼里飛快劃過一抹嫌棄。
    “這是……”
    萬君宜好奇看了眼,樂了。
    車門的這一側,堆滿了祭奠用的白菊,白菊中間還寫著一行祭奠用的悼詞。
    徐大抬手,平平整整地道︰“這些白菊是三爺給夫人準備的。”
    他將那一大捧白菊抱起來,“還請三小姐仔細抱著。”
    “我……”周青素覺得晦氣。
    萬君宜沒錯過周青素眼里的那抹陰影。
    她故意用手肘撞了下周青素,“姑姑不會是覺得晦氣吧?”
    周青素狠狠瞪了眼萬君宜。
    她是看出來了,萬珍珠是故意和她作對。
    可她知道,自己要是讓了,那坐在徐沉舟身邊的就是萬珍珠了。
    她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伸手去接,臉上重新浮現出婉轉的笑意,“怎麼會,大嫂為周家付出良多,這是我應該做的。”
    徐沉舟不冷不熱的看了眼徐大,淡聲道︰“珍珠。”
    周青素剛挨著白菊的手僵住。
    萬君宜不玩了,收了笑意,接過徐大手里的白菊,坐進車里。
    周青素尷尬地收回手,很難堪。
    不僅是因為徐沉舟讓萬君宜抱那束白菊,更因為她沒有位置了,只能坐副駕駛。
    周三小姐這輩子在司機開車的情況下,還沒坐過副駕駛。
    不遠處傳來男孩哭鬧的聲音,撕心裂肺,不過很快又安靜下來。
    萬君宜低頭看著懷里的白菊,陷入沉思里。
    沒注意到身邊徐沉舟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從她落水醒來,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萬君宜去世以後,萬珍珠這個養女在周家的生活變得尷尬起來。
    縱然周博對她不錯,周老夫人依舊待她親孫女,可旁人到底是比不上萬君宜那樣真心相待。
    因此萬珍珠變得越來越沉默,和周家人也逐漸疏遠,神色永遠寡淡。
    而今天的她,拂去身上那股子沉默的自卑,每一分氣息都格外的鮮活。
    但想想,大約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吧。
    畢竟今天萬君宜的祭奠被毀了。
    徐沉舟沒有多想。
    車子劃過夜幕,朝著墓園而去。
    墓園在城郊,有專人負責打理。
    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
    燈影幢幢,寒氣似乎都比別處要重上幾分。
    萬君宜將身上的男士外套扯了下,隨後抱著白菊,低著頭走在徐沉舟身邊。
    周亦安下車的時候,還扁著嘴,眼里裝著兩泡眼淚。
    但卻沒再鬧脾氣。
    步行了約十分鐘,一行人到了萬君宜墓前。
    墓前,放著一大束白菊。
    管事主動道︰“大少爺來過了。”
    周博緊繃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萬君宜放在白菊,看著墓碑上的自己。
    從樓梯上摔下去的記憶還在腦海里,如同昨日一般清晰,轉眼,她卻死了已有八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