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來禪高中二年四班的教室里,教室的空氣中彌漫著粉筆灰和紙張的味道,似乎一切看似與往常無異。
但,對現在的五河士道而言,今天坐在這個教室里,卻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的脊背僵硬,目光死死盯著講台上正在書寫板書的老師,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東西。
然而,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自己旁邊的那個座位。
那里,坐著一個有著柔軟黑色短發、面容清秀的少年——鳳凰院千院。
他單手支著下巴,眼神有些游離地望著窗外,姿態慵懶而自然,和兩天前請假後剛剛回歸還沒收心的同學應有的狀態別無二致。
(千院……他回來了……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士道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悶的疼痛和難以言喻的愧疚。
腦海中,那個有著冰藍色長發、眼神破碎而決絕的少女身影——鳳凰院千夏,與眼前這個對此一無所知的摯友重疊,又撕裂,帶來一陣陣眩暈感。
(那是他的“妹妹”……雖然千院自己從未提起過,但那個女孩,確確實實存在著,並且……)
士道的指甲無意識地摳進了掌心。(而我,卻知道一切,甚至……對她……)
那份剛剛萌芽便被殘酷掐斷的情感,以及千夏最後那句“再見”和隨之而來的存在抹除,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在他的良心上。
他無法像往常一樣,自然地轉過身,對千院露出笑容,勾肩搭背地討論昨晚的游戲戰績。
(我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我該怎麼解釋我這幾天的異常?我……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楮,怕從那相似的輪廓里,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下課鈴聲終于響起,士道幾乎是立刻就想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座位。
然而,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鳳凰院同學。”
是鳶一折紙。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千院的課桌旁,淡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
千院似乎剛從走神中回來,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嗯?鳶一同學,有什麼事嗎?”
折紙沒有繞圈子,直接問道︰“你的妹妹,鳳凰院千夏,現在在哪里?”
“妹妹?”千院臉上的困惑更加明顯了,他微微蹙起眉頭,仿佛在努力回憶。
“鳶一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沒有什麼妹妹啊。我是獨生子。”
他的語氣自然,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看不出任何偽裝的痕跡。
士道的心猛地一沉。
(他……真的不記得了……千夏她,連自己哥哥的記憶都……)
折紙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繼續陳述道︰
“前天,我和士道一起去你家探望生病的你。當時,你的妹妹千夏就在家里,為我們準備了茶水。”
她的目光掃了一眼僵硬的士道,仿佛在尋求確認。
士道感覺自己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他不敢看千院,只能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能開出花來。
(是啊……那天……千夏她……還給我們倒了茶……)
就在這時,一個活潑的聲音插了進來,是班上的包打听宏人︰
“對啊對啊!千院,你那個妹妹這兩天還代替你來上學了呢!哇,真是個大美人!而且廚藝超——級棒!那天她在家政課上做的料理,光是聞到味道就讓人流口水!”
宏人的話如同又一記重錘,砸在士道的心上。周圍的幾個同學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好奇地圍了過來。
“誒?千院你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
“真的嗎?前兩天她還來代替你上學了呢!”
“是啊,是啊,代替上學!超酷的!”
千院被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問著,臉上的茫然變成了些許的慌亂和努力思索的痛苦,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真的沒有妹妹……代替上學?我……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我只記得我前幾天不太舒服,一直在家休息……”
他看著周圍同學篤定的眼神和折紙平靜卻堅持的目光,表情越來越困惑,甚至帶著一絲自我懷疑︰
“難道……是我發燒燒糊涂了?可是……我真的沒有一點印象……”
他看著士道,仿佛想從這個最好的朋友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真的……見到我妹妹了?”
被千院那雙帶著純粹困惑和尋求幫助的眼神注視著,士道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承認?
那意味著要將千院拖入那個危險而殘酷的真相?
否認?
但那又是對千夏存在過的背叛,也是對朋友撒謊……
(我該怎麼說?我該怎麼辦?!)
就在士道內心激烈掙扎,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拷問時,一個溫和而帶著些許疲憊的聲音解救了他。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去吧,馬上要上課了。”
村雨令音老師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她推了推眼鏡,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她走到千院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面向所有同學,用清晰的聲音解釋道︰
“大家可能是誤會了。前幾天來的那位鳳凰院千夏同學,並不是千院同學的親妹妹。”
“她是從國外回來的轉校生,只是暫時借用‘鳳凰院’這個姓氏辦理臨時入學手續,恰好那幾天千院同學請假,學校方面為了方便管理,就安排她在這個班級短暫體驗了一下。”
令音老師的話語流暢自然,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而因為她家里的安排,千夏同學前天晚上已經離開天宮市,返回海外了。所以,大家以後就不用再討論這件事了哦。”
這個官方解釋听起來合情合理,瞬間化解了大部分同學的疑惑。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就說嘛,千院從來沒提過有妹妹。”
“海歸轉校生啊,難怪氣質不一樣。”
同學們議論著,漸漸散開了。
然而,士道清楚地看到,在令音老師解釋的時候,千院雖然也跟著大家露出了“原來如此”的恍然表情。
但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更深沉的茫然,卻沒有逃過士道的眼楮。而折紙,則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看了令音老師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但士道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他看著千院那張與千夏有著幾分相似、此刻卻寫滿“正常”和“困惑”的側臉,內心的愧疚和沉重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如同不斷堆積的烏雲,越來越厚。
(千院……對不起……)
(千夏……你究竟……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默默地坐回座位,將臉埋進臂彎里。周圍的喧鬧仿佛離他很遠。
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和那份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混合著悲傷、愧疚與無盡迷茫的復雜情緒。
這看似回歸的日常,對他而言,已然成了一場無聲的、持續的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