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徒興奮地講完自己的設想,又道︰“倘若這渠可以一直修下去,幾十年過去——不,幾百年過去,世世代代都這樣修下去,或許天下的糧食可以翻幾番,所有的人都能夠吃飽飯,到時候天下是不是就不會有戰爭了?”
棠姬听著他的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本以為六年過去鄭子徒已經完全變了,在經歷過殘酷的朝堂斗爭後已經變得成熟穩重冷酷無情,不知道他為何一開口還能說出如此天真的話來?
鄭子徒說完話也愣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過于愚蠢,最後也垂著眸子沒再說話。
“你的活兒都做完了,天晚了,我們休息吧!”棠姬扯著鄭子徒的衣袖微微一笑。
“好。”
鄭子徒也重新扯起一個笑容,同棠姬一起離開了書房。
之後棠姬每天白天都會溜進書房中查看資料,若還有不懂的東西,就會記錄下來,趁晚間鄭子徒回來休息的時候問他。
鄭子徒依舊同往常一樣毫無戒備,對棠姬傾囊相授。
半個月後棠姬基本上已經將整個書房的竹簡和帛書看完。
棠姬本以為自己將所有的圖紙看完,又將上面所有的生僻詞和專業術語都弄明白,就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涇洛之渠,自行總結出一幅涇洛之渠的完整圖紙。
可結果並非這樣。
書房中的資料冗雜繁亂,她在整理的過程中發現了許多自相矛盾的信息,最終竟做出了兩幅完全不同的涇洛之渠河道圖出來。
鄭子徒這樣的師傅固然高明,但棠姬畢竟才研究這河渠沒多久,又沒有真正在渠上跑過,看不出來哪一幅圖有問題,也分辨不出哪個才是最終采用的版本。
她也猜不出鄭子徒做兩個版本的河道圖的原因。
或許其中的一個版本太早,鄭子徒研究著涇水和洛水之間的地勢走向覺得行不通,所以就淘汰了,設計了新的版本?
要麼,鄭子徒就是哪國派來的奸細,故意做了一版有問題的河道圖,存心在雍國耗盡國力建設的民生工程上做手腳?
第二個念頭剛從棠姬的腦海中閃過,棠姬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鄭子徒這些年為了這條河渠費了多少心血她是看在眼里的。他夜以繼日地耗在這河渠上六年,不在意吃穿和居住條件,不怕辛勞不畏艱苦,為了河道上短缺的士兵和精鐵四處奔波。
他還說他不僅要修好這條貫穿涇水和洛水的渠,還想修好天下的渠,甚至是荒無人煙的河西走廊,讓全天下的貧瘠之田都變成沃土,讓全天下的人都吃上飽飯。
如果他是別國的奸細,也同她一樣對雍國懷揣著恨意,為什麼能如此愛這渠,如此愛雍國的百姓?
這怎麼可能?
可是她又仔細想了想以往的事情,覺得鄭子徒此人確實從上到下透著古怪。
旁人來到雍國接招賢令無非是圖權勢地位,圖雍王承諾的“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可鄭子徒平常的日子過得那樣寒酸,河道上油水那麼大他一點不撈,就連雍王平日賞賜他的錢帛他都重新貼補回了河道上,直到現在都沒有正式在長安城置上一個宅院,更別說奢靡享受納妾養婢了。他若圖雍王的好處,何以如此沒苦硬吃?
他千里迢迢從滎陽來長安,必然另有所圖!
前些日子阿木同她說,他在涇洛之渠上發現了一些問題。涇洛之渠修建的工期明明很緊張,可他卻不著急兩邊合龍的事情,反而在原本就緊缺的人力物力中抽調一部分去維護之前修好的河道。
並且,鄭子徒不止一次表示過自己對于死亡的恐慌,好像他隨時都會面臨死亡的危險。
她之前就想過這件事情。鄭子徒是個工官,一身本領在,雍國又暫時找不到能代替他的人,即便是不能按時修好涇洛之渠,總也不至于會面臨生命危險。即便是蒙傲以此要挾過他,但只要他對雍王足夠忠誠,雍王大概率還是會維護他的。
再者說,涇洛之渠上既缺人手又精鐵,方方面面的條件都不好,這些都是由于雍王將河道上的人力物力挪走導致的,即便是河渠延期竣工,罪過又並非是鄭子徒一人導致的。雍王除非憎恨鄭子徒入骨,否則怎麼可能會用這樣的借口誅殺鄭子徒?
之前棠姬就覺得,鄭子徒一定是遇見了天大的事兒,否則這樣的大好形勢,他絕不至于有這樣的擔憂。
莫非——鄭子徒擔憂的根本就不是河渠不能按時竣工的事情,而是他做奸細的事情暴露了,會被雍王誅殺?
雍國是九州有名的虎狼之國,被雍國吞並的小國不知有多少,死于雍國人鐵騎之下的別國臣民也不計其數。
或許鄭子徒說了謊,他根本就不是鄭國人的遺民,而是哪個被雍國攻破的小國的遺民,此番前來雍國,也是為了復仇!
想到這里,棠姬又猛拍了一下腦袋,叫停了自己瘋狂的想法。
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平白將敵軍想象成自己的友軍,盲目地對他寄托信任,那她回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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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真的因為這些日子的床笫之歡,讓她昏了頭,連最起碼得理智都沒有了?
就算他真的是哪國的奸細,只要不是韓國的,她也不能同他為伍!
就算他們兩人真的在異國他鄉的相處中產生了情分或者是愛意,那她最多也只能是在炸涇洛之渠的事情成功後同他一起去死,好達成一個話本中“生同衾死同穴”的遠景。
其他的,絕無可能!
關于涇洛之渠上的事情棠姬已經問鄭子徒太多,就差將她畫的兩幅圖拍在鄭子徒臉上,問他哪個才是涇洛之渠修建時用的版本了。
她不能讓鄭子徒知道她對涇洛之渠的了解已經有這麼深,只能聯系了阿木,讓他盡快安排她上渠。
若她能親自去涇洛之渠上轉一圈,自然就清楚哪幅圖紙是真的了!
她原本在酒肆上等著阿木的消息,沒想到阿木沒來,去宜陽采買精鐵的老李卻回來了。
十八日前棠姬送老姚和老李出遠門采買鹽和鐵,約定二十日回長安,去蜀中的老姚還沒有任何消息,沒想到老李卻提前回來了!
老李乘著馬車到了棠記酒肆門口,身邊的隨從敲響了酒肆的大門。
棠姬打開酒肆大門,看著有佣人開道的車隊,又看著一身富貴從馬車上下來的老李,一時震驚地嘴巴都合不上。
“老板娘,我采買回來了!”老李笑著走向棠姬,“你來看看東西齊不齊全!”
棠姬知老李辦事妥當,絕不會將大宗精鐵這麼明目張膽地搬進酒肆,所以也大膽地走出門,要掀開馬車上的桐油布看看里面是什麼東西。
剛巧與棠姬約好的阿木也姍姍來遲。
阿木早就知道棠姬派老李去宜陽買精鐵,此時見老李帶著這麼個有十幾輛馬車的車隊回長安也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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